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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惜之    


  「是。」初蕊點頭,配合一向是她最擅長的工作。

  「先問妳一句,妳願意跟著我嗎?」

  「我不屬於我自己,我的所有權在阿桂姨手上。」不管願意與否,她確定自己的選擇有限。

  「這點我知道,我已經處理好。」

  「意思是,我的所有權轉到你手上,我可以選擇跟你或者自由?」她低聲問。

  「妳想要自由嗎?」

  自由後她能做什麼?回山上?然後再被阿爸阿母賣一次?那時還會有一個男人為她買下自由?或者她將像那只被釘在門板上的蛇,無論怎麼扭動,都扭不開那兩寸釘的疼痛,煎熬再煎熬,煎出滿身痛楚,熬出骨髓湯汁,入他人腹,用命呵,博得人們一時歡喜?

  搖頭,她不要自由,她選擇他,不管下場是否淒涼,至少,暫時不必被釘人心、釘入骨。

  「妳想跟我?」雍叡再問。

  用力點頭。跟了,起碼她不用想像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壓在自己身上,不用害怕那欺天壓地的苦,悶得她無法呼吸,日復一日,好不容易攢了錢、贖了身,回首驀然發現,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一個陌生難懂的軀體。

  「妳才十七歲,真的知道『跟著我』,代表什麼意思?」雍叡再問。

  「你不出現的話,也許我已經『跟了』一個、兩個……無數個男人。」

  非自憐,是認分,眼前處境,已遠遠超出她所能擁有,這樣的他、這樣的生活,夠了!她不認為自己有權索取更多。

  「妳比我想像中更早熟。」

  言談間,他想起熱情活潑的時寧。時寧是個天生公主,從小眾星拱月,讓所有人疼著、哄著,沒吃過半點虧、沒受過欺凌,你可以批評她是生活白癡,卻不能不羨慕她所過的日子。

  小學時期,她說暗戀同班男生,義父沒諄諄告誡,反而立刻邀來對方家長和小孩,讓時寧和男孩時刻相處。

  一星期不到,夢想破滅,時寧哭著找上他說:「雍叡哥,那個×××最壞了,連穿衣服都不會自己穿,摔跤還要哭著跟媽媽告狀,太不像男生了。」

  有這樣寵孩子的父親嗎?他不反對時寧任何意見,只是提供現場狀況,讓她瞭解真相比不上想像,他從不戳破她的錯誤,而是製造事實讓她發覺錯誤所在,義父寵時寧已不能算正常。他從不替時寧做任何安排,唯一的安排就是在五年後緣給雍叡。

  「早熟是不得已的事。」

  初蕊低頭,她但願自己無憂無慮,但願生命充滿幸福與樂趣,然歲月的磨難將她磨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她時時都在看別人的眼色,害怕自己不受歡迎,仰人鼻息的日子過久了,很難不早熟。

  「妳不介意當一輩子的情婦?」雍叡問。

  「情婦?」

  和妓女相當的工作,是種見不得光的身份,可,總有差別的吧!至少她只要「服務」一個男人,而不是很多男人。

  「不願意嗎?我能瞭解。」

  說著,他起身往門口方向走。

  這舉動純粹試驗,試驗她想跟他的心意是「迫切」或者「被迫」,他甚至過分地希望,「跟他」不單單是意識決定,也是她潛意識中的「千百個願意」,所以,不給她時間思考、不給她機會評占後果,他再一次要求起她的「反射動作」。

  「不,我願意當你的情婦!」初蕊大聲說。

  語畢,紅霞撲頰,這種話,她怎麼能說得那麼順口?

  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揚起,他又贏了。他可預見,往後凡是他和她之間,他將是勝利者──永遠的勝利者。

  斂起笑,他回頭,走向她身邊。「想跟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點頭,她不怕付代價,只怕自己沒有足夠的代價可付。「你說。」

  「從今而後,妳必須待在這個園子裡,一步都不准踏出去。做得到嗎?」這動作,為保護,保護她的存在不被知曉,保護她能永久留在自己身邊。

  「可以!」沒深思,她直口回話。

  「確定?」

  「我不後悔。」

  是命、是運,沒人能選擇上蒼給予的人生,受了,甘之如飴。師父的歡喜做、甘願受回到她心中,成了她的立身箴言。

  「不准交朋友、不准連繫、不准打電話、不准和園裡任何員工建立交情。」

  他要給她一個孤獨世界,要她的人生什麼都不剩,只剩下一個名為雍叡的男人。他要她離開自己便活不下去,從此她只能走向他,再沒有其他方向。

  他變態嗎?也許。一夕間,他失去親人、失去家庭,那種恐懼不管經歷幾千個世代都不會忘記。

  他害怕失去,他掌控每件能掌握的事情,事業、地盤領域……他的控制欲極強,強到不需多加表達,全世界都知道。

  他想做的事情一定會達到,他期待成功便不容許失敗出現,而他一個眼神,天下便匍匐在他腳下。

  「我的心情能說給你聽嗎?」要求不多,初蕊的「交情」願意只建立在他身上。

  頓了一下,他沒想過她會這樣要求。

  須臾,他點頭,算是承諾。

  她微笑,松氣,也跟著點頭。

  「我要妳做任何事,不准問原因,只能照做。」她要求不多,但他的要求非常多。

  「是。」她開始「照做」。

  「不准追問我的身份,不准過問我的事情,更不准找人探聽我。」

  「意思是我不准認識你?好吧!你是誰、你的家庭、你的工作是什麼,對情婦而言真的不重要。我只要有房子住、有飯吃便不用擔心了,對不?那麼,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她笑問,努力不把他的要求看得太嚴重。

  望她一眼,想拒絕的,但她自嘲的口吻引出他一絲憐憫。不作表情,他回答:「雍叡。」

  他叫雍叡?鏞瑞、墉睿……不曉得是哪個雍、哪個叡,但是何妨?她已知道這個改變自己命運的男人叫做雍叡,若非重大意外出現,那麼自己將是他的情婦,一輩子。

  見不得光?無所謂,反正他出現便會為她帶來些許陽光。

  缺乏身份?無所謂,反正她將在他眼底尋求認定。

  失去自我?更無所謂了,打她跟著阿桂姨離開家鄉那刻,她便徹底瞭解,自由已不在她的人權範圍裡。

  「好了,輪到妳。」

  「輪到我?」她不懂他的意思。

  「輪到妳做要求,只要不在我的『限制』內,妳可以做任何要求。」

  在他那麼多的「不准」之外,還有什麼事情可以被要求?想很久,終於,她抬眸,清澈的眼光中有了想望。

  「我要唸書,很多很多的書,也許還要一本字典,對不起,我認識的文字不多,我只念到小學畢業。」

  低頭,自卑了,在他面前很難不自卑,就像在帝王面前很難不低頭。初蕊深刻明白,她配不上他,情婦已是自己能爭取到的「最高位置」。

  第三章

  初蕊做到雍叡的每分要求。

  她和所有人保持距離,不多話、不談心,再無聊,都不麻煩別人相陪,她安安靜靜地在雍叡給予的空間裡生存,安靜得不像一個人,反而像一幅不佔空間的圖畫。

  搬進這裡兩個月,除開吃飯,傭人很少同她應對,雍叡每隔一兩個星期便出現,他出現,便是她聲帶發聲期。

  她說啊說,不停的說話,彷彿要把數日來沒說的話統統在他面前說盡,他很少回答,無所謂,初蕊仍然一張嘴,開開啟啟忙不停。

  沒錯,她的話變多了。

  在老家,說話是危險的事,萬一碰上阿爸、阿母不舒心,往往一根粗柴木,便打得她滿身青紫。在老師、師父面前,她扮演聆聽者角色,把他們說的道理,一個字、一個字細細咀嚼,將道理嚼得爛透,吞入腹,好安慰自己的不平。

  然,在雍叡面前,那是大大的不同呀!不管她說什麼,他都默默聽著,偶爾丟出一個冷淡笑容,她便得了天大恩惠似地,歡欣一整天。

  所以,她好愛在他面前說話,不管他聽進去幾分都無妨,重要的是──偶爾,為數稀少的偶爾,他掀唇,他展露笑顏。

  初蕊不知道的部分是,房子裡有很多個針孔攝影機,記錄著她的一舉一動,每隔幾天,就有人把剪輯好的錄影帶送到雍叡手中。她的生活模式,雍叡很滿意,滿意她的全然配合與乖巧。

  初蕊的生活節奏非常規律,閉上眼睛,他也能猜得出她正在做什麼。

  早晨,用過餐,換上他買的衣服,那是清一色的白,白洋裝、白線衫、白裙子、白鞋,他喜歡純潔的她,喜歡她的乾淨清靈。

  然後她會到院子走走,摘花賞魚,偶爾靠在樹幹上想想事情,九點進屋,開始閱讀。午餐後小睡一下,接著又看書、又逛院子。

  傍晚,進廚房、小試身手,聽下人報告,她做的菜很爽口,少少的便宜食材常在她的廚藝下變化出妙處。也許,她在做菜方面有其天分。

  為了這個天分,沒經過初蕊同意,他聘來大飯店廚師,教她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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