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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惜之    


  阿母走到初蕊身邊,拉起她的手,用著從未有過的慈愛態度對她說話。這時候,她像個母親了,不似平日賭輸回家,看到初蕊便是一頓粗飽,那猙獰、那野獸般的惡毒行徑全數消失。

  是什麼改變她?她手上那迭握都握不住的鈔票?錢的力量果真那麼大,輕輕易易劃斷親情,毫不猶豫?

  「人家講食人一點露,還人一世恩,就算汝真的不想跟阿桂姨去,也要想想阮這對父母,生汝、養汝,辛辛苦苦過十七冬,若不是日子真的過不下去,哪會行到這步?汝哦,給妳讀冊,攏白費啊!」阿爸粗聲粗氣罵人。

  「好歹汝也講一句,要還是不要,別乎阿桂姨在這裡等待,人是大人物,時間寶貴,哪有閒和妳在這拖娑。」阿母瞪大眼睛,直望初蕊。

  錢,是絕對不還的!阿母暗擰初蕊一把,就不信伊有那個膽子敢跟自己作對。

  果然,初蕊緩緩低下頭來,瞭解了,人生還債,不管甘不甘願,她欠父母的,不管是用哪種方式都要歸還,守不了家、守不了自己一生,就任飄零。

  「初蕊,汝放心,阿桂姨不是歹人,不會虧待查某囝仔,我一定會找一個好所在安置妳。」

  話是這樣說,但再好的地方,做的不過是同樣的交易。怪誰?怪天怪地,不如怪自己青瞑,沒找對投胎地。

  點點頭,初蕊同意。

  師父的話、父母的喜樂,連月虹家弟妹的歡笑聲也來湊,有了錢,有自己的田地,只要肯流汗辛勤,阿爸阿母會過不同款的人生吧?也許、也許這是她欠父母的最後一筆債,咬牙,還了吧!還清父母天地,將來總沒道理再來為難自己。

  「阮就知初蕊最懂世事,阿桂姨,阮初蕊就交給汝,希望汝好好牽教。」迫不及待地,阿母把初蕊的手放到阿桂姨手中。

  看阿桂姨一眼,初蕊跪地向父母拜別,這一去便是千里,往後有無相見時,尚未知曉。

  「初蕊去了,望阿爸阿母自己保重。」

  這是她對父母親說的最後一句話,她沒想過,日後,再回到家鄉,人事已非。

  ☆ ☆ ☆ ☆ ☆ ☆ ☆ ☆ ☆ ☆ ☆ ☆ ☆ ☆

  走過金碧輝煌大廳,雍叡身後跟著七八個高壯男子。一式的黑西裝、墨鏡,冷漠掛在每個人的五官上。

  他們是黑道,全亞洲最大的天御盟,成員遍佈各國,不論是賭場酒店、歌廳舞榭,他們囊括了亞洲百分之五十的市場。半年前,老盟主秦玉觀生病,將主事權交到義子雍叡手上。不負所望,雍叡擴大勢力,現在連美洲也有他們的人馬。

  下一步呢?有許多人這樣問他,下一步他將領導天御盟往哪個方向走?對於此問題,他往往冷著一張嚴肅臉龐不作答。

  十四歲那年,雍叡家逢巨變,父親經商失敗,欠下天大負債,黑道闖入家門,帶走他和姊姊,姊姊被賣入聲色場所,而他則被帶到秦玉觀面前。隔天,他在報紙上讀到父母親的消息,當時的標題是這樣寫的──經商失敗男子攜妻自殺,可憐一對苦命子女下落不明。

  他痛恨黑道,從十四歲那年起。

  是他的不馴眼光引起秦玉觀的注意,然後他收了雍叡作義子,一路栽培,直到今天的身份地位。

  十六歲那年,他首度擁有權力,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姊姊從色情場所裡救出來。可惜,他終究慢了一步,姊姊死了,死於嫖客的性虐待。

  他暗自立下誓言,總有一天要坐到天御盟最高位置,將旗下所有酒店賭場全數關閉,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消滅」天御盟。

  二十三歲,在秦玉觀全心栽培下,他自哈佛畢業返國,並接掌天御盟,半年後,雍叡讓秦玉觀看到可觀成績,於是,他更安心地辦過交接典禮,自己完全退居幕後。

  「盟主。」站在房前的黑衣男子九十度鞠躬。

  「老盟主情況怎樣?」雍叡問。

  他和秦玉觀之間關係微妙,秦玉觀對他百般專心相待,卻得不到雍叡真心回應,他總是清冷相對,做好分內事情。他的計畫很清楚,一步步往上爬,取代秦玉觀,搶奪他所擁有一切,並加以摧毀,他照著計畫做了,但往往意外闖出來,那個意外是秦玉觀的女兒──秦時寧。

  從他踏進秦家第一步起,秦時寧便熱情對他,她崇拜他、敬佩他,時時纏在他身邊,把最好的東西全堆到雍叡眼前,只為了博取他一個微笑。

  剛開始,他抵抗過這種情形,企圖用冷漠打退時寧的熱烈,但他固執,時寧比他更堅持。

  他明白自己和秦玉觀有深仇大恨,他接近秦玉觀、博得青睞的目的只有一個──報復。然他無法排拒時寧,一天一點,秦時寧的熱情融化他的冷心,他喜歡她,比親妹妹更甚。

  「情況不是太好,儲醫師說癌細胞蔓延全身,眼前能做的是減輕痛苦。」

  點頭,手下打開門,雍叡進屋。

  病床上,中年男子倚在枕邊,虛弱的身子在光線下顯得蒼白羸弱。

  哼!任你是多麼意氣風發的男人,總有走到這步的時候,冷笑一閃而逝,雍叡走近病床邊,手下為他抬來椅子。

  雍叡坐定,揮手,一屋子人退得乾淨。

  「雍叡,你來了。」秦玉觀打起精神,對他微笑。

  他是個強人,一直都是,面對敵人、病魔,從不見他有過半分妥協,若非他們兩人之間存有世仇,雍叡會崇拜他,真的。

  「是,義父。」不帶表情,他淡淡回答。

  「你恨我,對不對?」秦玉觀問。

  雍叡不回答。

  「你始終認為,是我派人把你和你姊姊從家裡帶走,你恨我害死你的父母親和姊姊?」

  「不是嗎?」雍叡反問。

  「不是。我不是你父母親的債主,至於你會被帶到我面前,只是巧合。」

  「很敷衍的說法。」雍叡擺明了不相信。

  「事實上,你是被帶到述連幫的,當晚,我在述連幫和關老談論地盤劃分的問題,你應該感到慶幸,若不是那天晚上我們相談甚歡,我恐怕沒辦法從關老手中要到你。關老對不合意的人有多殘忍,你應該很清楚。」

  是嗎?秦玉觀的話在他心中醱酵,只不過,像他這樣老奸巨猾的男人,話可以信幾分?

  秦玉觀指指桌邊開水,雍叡傾身拿來,餵他兩口,他搖頭,雍叡把水放回原處。

  「我不知道你父母親是怎地惹到關老,我只知道,當時他心情惡劣,的確想找個人開刀,我甚至不認為你父母親的死因單純。自殺?這是你認知中,父母親會做的事情嗎?」

  秦玉觀的話打動他了。沒錯,父母親樂觀開明,他記得事發前幾天,全家還聚在一起討論如何把欠債還清,哪裡想得到,短短數日,出現重大變化。

  「是你不馴的眼光讓我決定把你留在身邊,你常讓我想到年幼時的自己,企圖心強、仇恨意識濃烈,我知道你會成大器……果然,我看對人,做對了投資。」

  「給我證據,讓我相信你。」雍叡說。

  「你姊姊沒有死,是我買通關老手下的妓女戶,以詐死方式,先你一步把雍茹救出來。我沒說錯吧,你的姊姊叫雍茹。」

  「為什麼先我一步救出雍茹?為什麼不讓我們見面?為什麼你情願我恨你?」

  無波的表情出現漣漪,亂了,他親口推翻雍叡多年來所有認定。

  「有兩個原因。第一,當時的你,沒有足夠力量對付關老,太早知道事實對你有害無益。第二點,我始終相信,仇恨是鼓吹人類上進最重要的力量。你越恨我,就會越卯足全力追上,把我從高高的位置上擠下來;你越恨黑道,越會盡所有力量把天御盟導向白道,我需要這股力量。事實再次證明,我是對的,你一步步走到我要的方向。我沒猜錯吧?你打算用這種方式『消滅』天御盟。」

  居然……居然他拚了命做的事,只不過是迎合他的計畫?他花了全副心思,不過是他秦玉觀手中的一隻棋子!?他──老奸巨猾的老傢伙。

  「你那麼有能力,計畫何不自己進行,為什麼要擺佈我,讓我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的時間不多了,五年前,我篩檢出自己生病,而惡性腫瘤是再多錢也幫不了忙的惡疾,正所謂,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所以,我要逼出你的能力,不管是用什麼方式,就算讓你恨我也行。」

  「你……」

  「我看開了,這輩子,權力名聲有了,榮華富貴享過了,想愛的女人愛過,連女兒也生得比別人的聰明伶俐,還有什麼不滿足?何況有你這個義子,我更能確保時寧這輩子無憂,沒關係,就算馬上死去也沒關係。」秦玉觀豁然笑開。

  「你說這些謊言,是希望我去對付關老對吧?他一直是你的死對頭,雖然表面上,你總對他禮讓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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