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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決明    


  之後伏鋼在戰場上往往返返,有時大半年都不曾聽聞他的消息,後宮裡幾乎不談論前線戰事,尤其伏鋼不是俊逸美男子,皇女們更沒興致多放心思在他身上,眾嬪妃關心的只不過是誰又懷上龍子龍女、誰又得寵誰又失寵、進貢來的最大顆珍珠是賞給了哪名愛妃……

  她只能偶爾從幾名路過的小太監嘴裡聽見「伏將軍大捷,這回又勝了」的少少消息才得知他近況。

  而她做過最瘋狂的事情就是匿著名,寫了短信,信裡要他注意身體健康,平安凱旋歸來,再悄悄派人想辦法送到前線,有時還會挾帶好幾個平安符一併送去。

  依伏鋼的性子,他不會知道是她,應該也不曾擱在心上,她卻還是這麼做,樂此不疲。

  她喜歡他嗎?那時她還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不知道將一個人懸掛於心是什麼滋味,她以為自己當他是朋友,直至及笄,她從小女娃變成了小姑娘,少女的心思讓她開了竅。

  想起伏鋼她會臉紅,聽見伏鋼將要歸來,她可以坐在銅鏡前傻笑好幾日,若知道伏鋼會出席慶功宴,她想將自己打扮到最完美讓他瞧見。

  她是喜愛他的,她確定。

  只是伏鋼這塊比石頭更硬的鋼鐵,還是離她好遠,她往前,他就猛退,她追了一步,他退上十步。

  「公主,您要是真喜愛伏將軍,請皇上指婚嘛,聖旨一下,伏將軍就是您的了。」小宮女一路見著李淮安的單相思,替她不值,所以也替她想了條妙計。

  「我二十六弟才剛學說話,他懂什麼指不指婚?」三年前,她七皇兄和十七皇叔將父皇從龍座上扯下,推了甫出世不久的二十六皇弟繼位,國政大事由穆宰相全攬,皇帝形同虛名,所幸穆宰相並無貳心,盡心輔政,維持皇城及社稷的祥和,功不可沒。「再說,真要指婚,你瞧伏鋼會不會遵從。他那種硬脾氣,絕對會先殺到宰相府,拿刀架在穆宰相脖子上,要他撤了這鬼指婚。」

  「能高攀上公主您,是他三生修來的福分,哪這麼不知好歹!」

  「偏偏他最不想要的,就是高攀。」李淮安太認識伏鋼,她知道他藏了哪些心思,他與那些攀權附貴的人不同——誰不知道娶了個皇女,未來官途順遂不說,他也毋需再扛著大刀、拿著性命跟小兵小將上戰場,只要安穩當他的駙馬爺,享盡榮華富貴。可伏鋼不是這種人,是小兵也好是大將軍也罷,他都不會改變想保家衛國的初衷。所以她覺得他傻,又覺得他傻得可愛、傻得讓她無法將眼神從他身上離開。

  「也只有他敢對公主您這麼不敬了。」

  「也只有他敢對我這麼真誠了……」

  「大吼大叫才不叫真誠。」

  「難道唯唯喏喏就是真誠嗎?」想起那位老纏著她的尚書,她就頭疼。

  「至少他不會讓您這麼痛苦呀!」

  「痛苦?」她抬眸,定定看著小宮女。

  「難道不是嗎?每次你見過伏將軍,都會一副好累好失落的模樣……」就像現在一樣有氣無力的,說話也是提不起興致。

  「不,這不是痛苦,丹芹,我是高興。見過伏鋼後,我都是高興的,我好高興他平安回來,我一點都不痛苦。」李淮安唇邊的笑絕對不騙人,她好滿足好眷戀,彷彿細細咀嚼著短短的相處及交談,那些都被她小心翼翼收在心坎裡。「你都沒瞧見,他聽見我拐傷腳時有多焦急……他嘴裡不說,但他做的事已經洩漏他的心緒。你都沒瞧見,我一嚷疼,他怔忡遲疑的模樣,粗手粗腳卻又小心翼翼捧著我的腳踝……如果我真有表現出失落,那也是因為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再見到他。」

  「公主,您扭傷腳了?!」

  「沒的事。」她掀開裙擺,露出足踝,甩甩腳掌來證明它好得很。

  「您又騙他了?」

  「不然他哪會陪我說那麼多話呢?」呵呵,用些小手段罷了,一點也甭反省。

  「丹芹還是覺得剛剛的提建比較好,不用跟伏將軍玩迂迴。」

  「指婚之後,他會討厭我的。」伏鋼原先就排斥皇親國戚,硬要塞一個皇親國戚給他,他直衝的性子定是一根筋通到底,嫌惡皇親國戚,也嫌惡她。

  「他現在看起來也沒多喜歡您呀……」這句話是殘酷了些,不過在她們旁人眼中確實如此。

  「臭丫頭,亂說話!」她拿腳丫子去戳丹芹的肩。

  丹芹笑著躲開,「不過人家常說滴水穿石,您一定能收服伏將軍的。」

  收服?這兩個字真詭異。她不是以「收服」為目的,她只是想成為伏鋼執手相伴的妻。

  「可他是『鋼』哪,滴水能穿透嗎?」她反問丹芹,也問著自己。

  「您問丹芹這種事,丹芹也不知道呀……」丹芹回以苦笑。

  李淮安壓根沒在等待丹芹的答案,她噙著自信淡笑,那笑彷彿在說——

  滴水穿鋼?她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呵。

  第二章

  從時時刻刻繃緊精神的戰場回到安逸的城裡,伏鋼總是不太習慣,他果然是個閒不下來的男人。不過他並不排斥和平無事的日子,相反地,他最渴求的就是國泰民安,不再有戰事擾民,大伙安居樂業,可別像他以前嘗過的那種苦日子。

  所以安逸這種奢侈的東西,他很樂於多享受。

  今日風高氣爽,他放了眾兵一日假期,讓大家各自回家與親人相聚,他則是牽了匹馬往山林裡跑。

  「將軍,要不要騎馬和我比試一場?」伏鋼身邊的小兵官一臉雀躍,年輕的臉龐不難看出回來城裡的好心情。

  「敢跟我下戰書?輸的話我可要你刷洗乾淨馬廄裡每一匹馬!」伏鋼向來與手下小兵小將交好,雖然彼此職位有高低之別,但實則像拜把兄弟一般,他不拿身份壓人,小兵小將也樂於隨著伏鋼奮戰,一些肉麻話在表面上不說,但他們打從心裡尊敬伏鋼,敬他如兄——也代表著一家人嘛,不用扭扭捏捏。

  「那可是好幾百匹耶——」將軍府裡什麼也沒有,就是馬兒多。

  「會怕就不要比。」伏鋼咧嘴嘲小兵官笑,笑他的膽怯。

  「比就比!那我也要先說,將軍輸的話——」小兵官頓了頓,思索處罰方法。

  若叫將軍去洗馬,他反倒樂得高興。既然是處罰,絕不能讓將軍好過——呀,有了。

  「將軍輸的話,就去皇城跟十八公主喝杯茶再回來!」

  「你這是什麼破主意?!」伏鋼臉色一沉。

  「會怕就不要比羅。」拿將軍的話堵他的嘴,嘻。

  「怕?我的字書裡可沒有這個字!」

  「將軍,你字書裡沒有的字可多了哩。」誰不知道將軍識字不多,雖然這些年為讀兵書也認真習了字,但文謅謅的玩意兒他還是相當苦惱。

  「兔崽子,消遣我?!」

  「嘿嘿,將軍,你到底是比還是退縮不比?不比也無妨啦,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怕十八公主怕得要命,我可以體諒的——」很明顯是激將法,激得也不夠高明,但對伏鋼這種武夫絕對受用。

  「誰怕了?!我要比!反正我不會輸,你等著刷馬刷到手脫臼吧!」伏鋼輕易中計,豪邁一笑,策馬奔馳。

  「為了將軍的幸福,我也非贏不可!」小兵官立刻「駕」聲追上。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調你去煮伙食!」

  「將軍,你臉紅了!」

  「屁、屁啦!太陽曬的!是太陽曬的!」

  「哈哈……」趕快趁機偷跑!

  一個時辰之後,伏鋼乖乖跑了皇城一趟,到李淮安那兒討杯茶水喝。

  「也就是說,你輸了?」

  李淮安命人奉上特等香茗,茶香四溢,光是聞都能品出此茶清香順喉,但很遺憾,對伏鋼來說,這茶和一般咕嚕嚕灌下肚裡解渴的清水沒兩樣。

  他是輸了沒錯,輸在最後那一步,他胯下的愛馬竟在緊要時刻停下馬腳,直挺挺地站著沒動讓小兵官駕馬超過它——他現在想來仍是一肚子火,連馬兒都背叛他!

  他仰頭飲盡,打算喝完就走人,連坐下來閒話幾句的功夫都免了,李淮安一反常態,沒有留他的準備,緩緩跟著他走了幾步。

  「你幹什麼?」

  「送你出去呀,這是待客之道。有空再來。」她還笑吟吟朝他福身。

  「你……」怎麼這麼乾脆?以前都還會想盡辦法纏著他說些有的沒的,硬找話題要跟他多說幾句——因為他身旁的小兵官都知道如何整治他,每回打賭不是要他上她寢居借書借傘借銀兩就是到她這裡討食物,可她的態度沒有一回是這樣的!

  害他亂不習慣……

  「你生病了?」他差點要探手去摸她的額心,看看是否犯燒。

  「沒有,我很好。」少少幾字打發他。

  沒生病怎麼這麼怪?

  「丹芹,替我送伏將軍出去。」她歉然給了伏鋼一個「我很忙,沒空閒招呼你,大門怎麼走你很清楚,請自便」的眼神,不一會兒又忙得像只採蜜蝶,東邊飛去挑首飾,西邊舞去選衣裳,對著小宮女們叮囑再叮囑,銀鈴的聲音似乎相當喜悅,「凡蓉,你快過來替我盤髻。綺竹,那副鴛釵雙翠翹你找著了沒?快些,我喜歡它的乾淨素雅。對了,還有翡翠耳墜子也找出來。念菡,衣裙配好了嗎?不,不要靛藍那套,它顏色不夠亮眼。柳尚書等會來找我對弈,可別怠慢了他。丹芹,我吩咐的白糖油糕、燕窩八仙湯、花卷、甘露餅、棗糕、七寶包兒都準備好了嗎?桌上那壺茶拿去倒掉,味兒真差,是人喝的嗎?讓人換上等蒙頂茶來——呀,伏將軍,你怎麼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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