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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決明    


  明明沒有食慾,卻還是會覺得餓。哎……

  李淮安吃了幾口,不再動箸。

  「公主?菜不合胃口嗎?」

  她搖頭,盯著握箸的右手——

  不對,不該是銀箸,應該是——

  「你們誰有看到我手上的銀簪?」李淮安站起來,走回榻邊翻動絲衾尋找。

  掉哪兒去了呢……

  「對。你瞧見了嗎?」

  丹芹到銅鏡台前打開妝奩,「您一直握在手上不放,我怕它弄傷您,所以收起來了。」

  「給我。」

  丹芹取來銀簪,交到李淮安手上,但還是有疑惑。「那支銀簪是打哪兒來的?它上頭的紅玉是假的,也不是真銀製的首飾。」

  李淮安沒回答丹芹的好奇,招來凡蓉,「凡蓉,替我梳發,我不要任何珠花,只用這根銀簪。」

  「公主,您頭上有傷,還包紮著……」

  「先拆下來。」

  「公主——」

  「我想試試這支簪子簪起來好不好看。」

  李淮安拗起來是很倔強,而且不容人更改的,凡蓉與眾姊妹面面相覷,然後歎口氣,「公主,這樣太素了。銀簪子點綴可以,要拿來當主角兒不好吧。」她拿著銀簪在主子黑髮間比畫來比畫去。銀簪不是不好看,而是它太「平民」了,根本就不合適出現在「公主」的妝扮上。

  「就用它。」李淮安很堅持。

  「是。」公主都開口了,她當然只能遵從照辦。

  凡蓉輕手解下李淮安頭上纏繞的綿布,她額際的傷口露出了來,傷口並不深,但有些長,莫約半截指長。

  「這傷口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丹芹在一旁瞧得很捨不得。

  「千萬別呀!我去找御醫幫公主調製些藥膏,看能不能讓傷口癒合得好些。」綺竹也為李淮安漂亮的臉蛋會為了這道疤破相而憂心仲仲。

  李淮安的目光看著銀簪而不是傷口,瞧著凡蓉將她的黑髮髻起,編成黑色的發花,最後將銀簪送進雲髻間。

  「公主,穆宰相求見。」門外侍衛透過念菡傳話。

  穆無疾?怎麼會是穆無疾?應該是伏鋼吧?

  「穆宰相一個人來嗎?」李淮安問。

  念菡原原本本將話又傳到外頭,因為侍衛若沒得到許可,是不能踏進李淮安的閨房的——目前為止只有一個男人例外。

  「不,還帶了一個人。」

  「是伏鋼將軍?」

  「不,沒見過面的生面孔。」

  生面孔?

  「請穆宰相稍坐。丹芹,替我更衣。」

  李淮安確定打扮得宜、不失禮數,才前去見穆無疾。

  穆無疾一眼便瞧著她額上的傷。

  這個伏鋼真糟糕,老拿對待敵兵的方式對待李淮安,也不想想自己的手勁多大,就算用兩成力都很該死了,竟然還用了十成力道去推她,是將她當成米袋丟,以為她一身銅皮鐵骨嗎?

  「公主。」穆無疾揖身。

  「穆宰相,怎麼有空往我這兒來?」她淡笑地示意穆無疾坐。

  「明知故問嗎?」穆無疾也是笑咪咪的。

  李淮安揮揮柔荑,要丹芹她們全都退下去。「至少我確定該來的不是你。」

  「該來的那個沒膽來,央求我替他瞧瞧。」穆無疾對他帶來的生面孔使使眼色,那位生面孔揖身對李淮安說了聲「失禮」,擺開滿桌子的診具,原來他帶了名大夫過來。「原先他是特別指名要我未過門的妻子來替你診療,不過很遺憾,我未過門的妻子跑了,否則她的醫術真的無話可說,現在只能請公主先將就將就。」提到「跑了」這兩字時,穆無疾相當明顯地攏起眉心。

  「有膽找大夫卻沒膽找我?」

  「沒膽是一回事,另一回事是我將他調回去了。皇城裡的亂象被細作傳去鄰近兩國,他們以為有機可趁,零星突襲變得頻繁,所以沒膽的那個不得不走,畢竟東鄰國和西鄰國全得靠他來回奔波。但是他走得很擔心,非要我親自來一趟,然後再快馬加鞭用緊急軍情送回去給他。」

  「他還關心我嗎?為什麼要這樣……不要就乾乾脆脆的,為什麼要這樣?他不知道這種藕斷絲連很困擾人嗎?」

  「你根本就是一臉沒放棄的神情,又何必欺騙自己?他弄傷了你,你清楚他是無心的,你並沒有不原諒他,因為你的臉上沒有怒氣。」

  「我……」李淮安討厭被人看透——應該說,她討厭看透她的人,不是伏鋼。

  她讓穆無疾領來的大夫替她診完脈,開完藥方子後先行退下,才再啟芳唇。

  「我的確沒有生伏鋼的氣,我氣的是自己,氣自己為什麼如此魯莽,明明知道伏鋼會被我嚇到,卻因為收到銀簪子一時得意忘形,高興得忘了天南地北,以為我和他的故事終於走到終章,可以進入兩人互訴情衷的階段,然後將軍與公主從此奔向幸福快樂……」她自嘲一笑,想起那時的自己,確實太衝動了。

  「換成我是你,或許我沒有你的耐心。」他向來崇尚速戰速決。「雖然你不生他的氣,不過你扎扎實實嚇壞他了。他跑來問我你昏迷前念的那首詞,在我解釋完詞義後,他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喔?伏鋼有本事背起那首詞,轉述給你聽?」她那時真的是有感而發,相思逼人狂,這五個字,她幾乎是深刻體會到了。她氣自己那般癡傻,氣到脫口而出,但她不認為伏鋼會懂。

  「關於你的所有事情,他都記得很清楚。」伏鋼向來嫌背東背西麻煩,練字也練得七零八落,獨獨和李淮安扯上干係的事例外。那時伏鋼踹門衝進他房裡,將閉目養神的他一把揪起,俐落地冒出滿嘴詞兒來,驚訝的人反倒是他。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李淮安幽幽低吟。

  還如當初不相識……若未曾相識,她與他又會有怎樣的人生際遇呢?或許她嫁給另一個皇親國戚,或許他仍馳騁沙場,或許……

  「他活該,我才不想心軟同情他。」李淮安嘴硬道。就算伏鋼聽明白了那闋詞而受打擊,那也是他該得的,沒道理只有她一個人沮喪。

  「我也不覺得伏鋼值得同情,從頭到尾都是他守著死規炬,什麼皇親國戚和平民百姓,是他自己劃開那一大條鴻溝,溺死也是自作孽。他認為你像高高在上的星辰,偏偏卻是他當你是遙不可及,他的腦筋全是鋼鑄出來的,轉不過來。」

  「不能怪他,皇親國戚對他而言比洪水猛獸還可怕,當他察覺到他心裡有我時,他一定是嚇壞了,感覺就像愛上仇家一樣。他生長的小村裡,總是充滿著『全是皇親國戚搞的,是皇親國戚害得大家沒飯可吃、沒田可耕,眼睜睜看孩子餓死』的怨言,那些就是伏鋼所認知的信念,即便他已經爬到武官的最高點,他那個將軍府……能搞成像一個大農莊也真不容易。」她還是忍不住替伏鋼辯駁幾句。

  將軍府,這三字聽起來雄壯威武、正氣凜然,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結果見著了伏鋼的將軍府,她沒看到雕樑畫棟,也不見富麗堂皇,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的空地教場,場邊還種了不少青菜水果,小士兵操練時還有水鴨悠哉游過來肥雞悠哉晃過去,一副她只在書畫上見過的農村景致。

  「你也對他的將軍府印象深刻?」穆無疾失聲地笑。他第一次踏進伏鋼的將軍府時,幾處的府頂還是茅草扎的,現在好多了,更少有屋瓦。

  「他大概是想提醒自己別忘本,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權力誘惑,原本樸樸實實的人,一踏進官場大染缸,就容易被染黑。」能像伏鋼這樣爬得如此高,心思仍如同最初,誠屬難得。

  「他根本是一穿上綾羅綢緞就渾身發癢,一吃進珍饉佳餚就犯腹疼,要是娶進一個皇親國戚,他——」

  穆無疾話沒說齊,但李淮安明白他的意思,兩人相視而笑。

  「我有些慶幸那時我沒湊上嘴吻他,不然他可能會為了避開而失手打歪我的嘴——絕對不會是故意,但會失手。」李淮安很瞭解伏鋼接下來會有什麼反應。

  「有可能。」穆無疾也點頭。「他一點都不懂得什麼叫憐香惜玉,沒想到姑娘是嬌柔的鮮花,得小心呵護著。」

  「拜託,他那種力道,就算是個男人也會被推飛出去好不好。」李淮安嘀咕。不是她弱不禁風,是伏鋼力大無窮。

  穆無疾被她一臉不滿給逗笑了,「那麼,你現在決定下一步如何走?繼續和伏鋼牽扯不清?」

  「他有他的原則,但我也有我的信念,我不會輕易放棄他。」李淮安唇邊漾起一抹名為堅定的笑靨。

  「不會輕易放棄他,是嗎?」穆無疾眼裡有讚賞。「需要我替你出些主意料理伏鋼不?」

  她輕搖螓首,「謝謝穆宰相的好意,我自己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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