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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風弄    


  「在雪地上挖個洞。」

  雪很鬆,兩人膝蓋著地,用手挖,不一會,手已經觸到雪下的泥土。一直被雪覆蓋著,吸收了地熱的泥土比雪要難挖多了。

  醉菊皺眉道:「這不夠深,還要挖。」

  「不必。」娉婷道:「用樹枝搭小棚子。」

  時間不多了,黑色的烏雲在頭頂迅速游動,彷彿急著尋找發洩的出口。

  在雪洞上稀稀疏疏用枯樹枝架起小棚子,娉婷找到許多枯葉,手腳麻利地撒在棚子上。

  醉菊手忙腳亂地幫忙,一邊急道:「這個風一吹就倒,有什麼用呢?」

  撒夠了枯葉,娉婷又將包袱打開,取出兩人僅剩的兩件換洗衣裳,展開來鋪在小棚上。

  「姑娘,你這是幹什麼?」

  「把水端來,倒上去。」

  「還沒有燒開呢。」醉菊愣道。

  娉婷又好氣又好笑:「冰融化了就行,要開水幹什麼?」

  醉菊看看小棚子,又看看鍋裡已經融化的冰水,終於恍然大悟:「哦!哦!」大眼睛頓時發亮:「是是,我這就端過來。」

  融化的水澆鑄在小棚子上,衣裳和棚子裡面填充的枯葉吸收水分,瞬間,薄薄的冰層出現在棚子最外層的衣裳上。

  「真的管用啊!」醉菊高興地笑起來。

  「別忙著笑,水遠遠不夠,快點快點再弄多點。」

  「是是,這就去。」

  往返來回,火堆不斷融化著冰塊。

  水一鍋一鍋澆鑄上去,小棚子上的冰層越結越厚。

  晶瑩剔透的厚厚冰層下,可以看見娉婷和醉菊展開的衣裳,圓形的棚頂,就像一座漂亮的小小冰雪屋。

  醉菊端著鍋子,再倒一鍋水在棚頂:「夠了嗎?」水落在棚子頂端,沿四方下滑,未來得及滴淌至雪地,已經凝結成又一層冰。

  「這一場風雪不小。」娉婷看著頭頂湧動的烏云:「再澆多點才行。」

  轟隆隆……

  連串悶雷,從烏雲深處,彷彿經過很長的距離終於到達地面。

  沉悶的雪地上,飄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涼風。

  娉婷臉色驟變:「來不及再澆了,快躲進去。」

  拉著醉菊,連忙鑽進預先留出的小小入口。兩人窩在裡面,空間小得只可以緊緊摟在一起。

  「裡面好暖和。」雖然很擠,醉菊還是舒服地歎了一聲。

  「雪下的泥土吸了地熱,我們挖開了雪,在棚子裡挨著地,所以會暖和。」

  狂風已經起了。

  有一半在雪下的矮小棚子,結實如冰磚似的棚頂,應該可以幫助她們抵抗這場風雪。

  娉婷和醉菊心驚膽顫地聽著隔棚傳來的可怕的動靜。

  相對於外面,棚子中的天地顯得格外寧靜。

  「我們應該可以穿過松森山脈吧?」

  娉婷沉默著。

  好一會,才道:「是的,應該。」

  「姑娘?」

  「嗯。」

  「你在想事嗎?」

  「對。」

  「想什麼?」

  娉婷挪動了一下,緩緩道:「醉菊,不管外面的暴雪下多久,不管裡面有多暖和,我們可都不能睡著。如果雪層遮蔽了入口的縫隙,我們又睡著了,就會活活悶死在這裡。」

  醉菊正被暖和的環境誘得昏昏欲睡,聞言吃了一驚,立即睡意全無,應道:「我知道了。」這樣說著,情不自禁歎了一聲。

  小棚子裡如此安靜,娉婷又和她緊貼著,當然不會聽不見她的歎氣。

  「你歎什麼?」娉婷問。

  「沒什麼。」

  沉默了一會,娉婷輕聲問:「你是不是在想,假如我們真的悶死在這裡,那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我們的下落了?」

  醉菊不由又歎了一聲:「白姑娘,你為什麼這般聰明?」

  娉婷嘴角動了動,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小棚子又沉寂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醉菊忍不住輕聲問:「若我們真在這松森山脈裡送了命……」

  「不會的。」娉婷截斷她的話,柔聲道:「不會的,醉菊。」

  酸氣緩緩冒到鼻尖,醉菊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忽然紅了眼眶。她摸索著伸過手,觸到娉婷的指尖,便緊緊握住了纖細的手。

  兩隻磨出不少血痕卻仍靈巧的手,在黑暗中緊緊握在一起。

  ☆☆☆

  安靜的天地中,醉菊的呼吸,卻驟然停止了。

  驟然消失的呼吸在寧靜的小棚中突兀地怪異,娉婷靜靜等著,醉菊的指在她腕上毫無移動地貼著,像靜止了一樣。

  許久過後,醉菊終於放開屏住的呼吸,傳入娉婷耳中的呼吸聲,似乎喘得比開始更急了。

  「白姑娘,你的脈息……很亂。」醉菊的聲音也有點慌張:「我要立即幫你扎針。」

  「不要緊,醉菊。」娉婷淡淡地道。

  「不行,要立即扎針。」醉菊習慣性地往後伸手摸包袱,手肘撞到身後堅硬的棚壁,好一陣火辣辣的疼。

  包袱呢?

  醉菊猛地怔住了。

  「我們進來太匆忙。」黑暗中,娉婷的聲音輕柔、鎮定:「醉菊,包袱漏在外面了。記得嗎?就是我解開包袱拿衣裳的時候。」

  狂烈的暴風夾著冰雪砸在堅實的棚頂,傳來恐怖的聲音。

  裡面的死寂和外面的狂風呼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醉菊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她沒有遲疑多久,咬牙道:「我去拿回來,應該就在附近。一鑽出去,伸手拿了就回來。」

  「不。」娉婷輕輕吐出一個字。

  醉菊忽然發現,娉婷佔據的位置,不偏不倚地,恰好讓她無法鑽出入口。

  「白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要把銀針拿回來。」醉菊沉聲道:「我是大夫。」

  漆黑中,娉婷的影子朦朧至幾乎看不清輪廓,無光的天地彷彿和她已為一體,靜止的應該是瘦弱的身影,卻有著泰山一樣無法撼動的凝重。

  「醉菊,你知道銀針在哪裡嗎?風雪一起,它已經不知道被捲去了多遠。」

  「說不定掛在附近的樹枝上,我還是可以試一試去找。」她試著向前,碰到娉婷的手臂,指緩緩滑落到手腕處,最後握住了她的手:「白姑娘,我說過,一定會保護你和孩子。」

  娉婷的身影屹然不動,就像一座已經千百年的雕像。但她的手,緊緊反握著醉菊的手。

  「我也說過,我們不會死的。不會的,醉菊。」

  兩雙冰冷的,纖細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後,些微暖意從貼合的掌心處緩緩升起。

  藏身的棚子那麼小,醉菊甚至沒有一點點空間讓娉婷挪開。

  「可是,孩子……」醉菊在幽黑中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低微的抽泣。她鬆開了握緊的手掌,用指尖向上探索到娉婷的脈搏。

  紊亂的脈象,讓她的指尖微微顫慄起來。

  溫熱的液體,滴在衣襟上。

  寂靜的黑暗中,淚珠墜落的聲音,很清晰。

  銀針,為什麼竟會忘記了最重要的銀針?

  一路上不斷用草藥和銀針為娉婷鞏固體質,穩定脈象,為何偏偏在風暴來臨的時候忘得一乾二淨?

  外面狂烈的風暴,會將單薄的包袱連帶裡面的銀針吹刮到何處?

  醉菊今生也不會忘記這場殘忍的風暴。

  「別擔心,孩子不會有事。」

  聽錯了嗎?

  娉婷的聲音裡,有濃濃的溫柔和從容。

  醉菊感覺著她腕上凌亂的脈息,這些淡淡的平靜的話,每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醉菊心上。

  黑暗中,聽見娉婷含著笑意的,如作夢般輕柔的語氣:「孩子在我腹中,乖乖地睡著。我是他的母親,我會好好護著他。風雪那麼大,可他在我這裡,會很暖和,很安全。」

  聽著娉婷的聲音,醉菊幾乎可以想像她此刻唇角逸出的微笑。

  溫婉動人,如春風新雨。

  娉婷確實在微笑。

  百密一疏,那一疏總會出現在最要命的時刻。

  在風暴來臨,匆忙進入小棚的瞬間,她想起了包袱,還有包袱裡的銀針。同時,她也知道已經無可挽回。冰天雪地中的暴風雪,不但刮得走包袱,也能刮得走活生生的人。

  她知道她的脈象已亂。

  頭有點昏亂,眼前的模糊,說不清是因為黑暗,還是因為別的。她的力氣,彷彿正被一絲一絲地抽走。

  正因為如此,她更必須微笑。

  「別為我和孩子擔心,醉菊。我們會熬過這場風雪。」

  ☆☆☆

  這孩子雖然還小,但他不像你想像的那麼脆弱。

  他孕育於冬夜。

  在母親的腹中,感受過隱居別院的安寧,聽過名動四國的琴聲,賞過斷人肝腸的明月。

  見識過,火光沖天的夜空,淌滿鮮血的雪地,還有母親登車離去時,灑落一地的絕望。

  ☆☆☆

  這孩子會比我們更堅強、更勇敢。

  他的父親是當世名將,永遠不會被打敗的鎮北王。

  他身上流著的,是楚北捷的血。

  這世上最強悍的熱血。

  第二章

  清晨,橙光透過層層厚雲,朦朦朧朧透出一點。

  驟來的馬蹄聲打破寧靜,在白皚皚的大道上急促響起。

  得得、得得、得得得……

  一騎由遠而近,馬背上插著代表軍情的緊急旌旗,確保一路通行無阻。

  「開門!快開城門!東林撤軍!東林撤軍!」

  傳令者仰頭對著關閉的城門大喊,精疲力竭中猶帶興奮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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