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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決明    


  她才扎完辮,一名年輕婦人抱著孩子,走過來拍拍她的肩,她回頭,望著不熟悉的臉孔,不解地盯著婦人送過來的笑容,婦人將她招近一些,才湊到她的耳朵好心告知,「你背後的衣裳濕透了,教人看見兜子繫繩和肌膚了。」

  花迎春幾乎是立刻跳起來,一手揪住背後的衣料,腦袋使勁想探到自個兒背後去瞧清楚——

  真的!她背後那片濕濡將輕薄的料子透盡了無邊春色,這幾日氣溫高,她偷懶不穿內襯,就是貪求涼快一些,這下可好,吸汗的內襯被她脫在房裡,她的汗水全讓外頭這件薄料子給吸得爽快,這種粉嫩嫩的淺色衫子一碰到水,根本沒有任何遮掩保護的作用!

  花迎春想慘叫,也想挖個地洞坑殺自己!天,她用這副丟人的模樣拋頭露面多久了?!

  她努力回想——她一開始在花家飯館打蒼蠅,掌櫃的座位是面對眾人的,所以她的背濕糊得再慘也沒人瞧見。然後訂單太多,大伙忙不過來,她也接了一份,便是送六菜一湯到趙府來,她提了菜,坐上三子的馬車——還好,在馬車裡也不會有人看見春光。緊接著她下了馬車,進了趙府,開始布菜,後來嚴慮就過來將她的系發繩搶下來,弄亂她的發——

  「呀!原來他說的看光是指這個嗎?」花迎春猛然醒悟地低喃,瞧見年輕婦人仍在,她趕忙朝對方鞠躬道謝,婦人笑笑搖頭,直稱是小事,便抱著孩子走了。

  花迎春快手解開頭髮,讓那片黑瀑繼續替她擋春光,熱死總比丟臉死好。

  嚴慮是這個意思嗎?原來他並不是要諷刺她胖,只是擔心她讓人瞧光光?

  他……在吃醋嗎?

  不對不對,花迎春,你又來了,老是逕自將他的意思往好處去想。你還記不記得,他第一次送你的那條玉頸鏈?你感動得半死,那時只覺得他好好,他表面雖冷,心卻是熱呼呼的,他看似冷漠如冰,實則情熱似火,他愛你愛你愛死你了。結果呢?那條玉頸鏈是客戶拿來貼工錢的!不拿白不拿,拿了又嫌麻煩,當了又換不到幾文,索性送給你,你的眼淚你的感動你的心花怒放你的小鹿亂撞你的少女情懷你的英雄崇拜全是屁!

  冷靜,你一定要冷靜,嚴慮只是在嫌你腰圍粗,他就是那個意思而已!

  不要自作多情了,不然……又要失望了呢。

  雖然是如此告誡自己,花迎春卻是笑了。無論心裡怎生又怎生地否定他,在最小最私密的心靈角落裡,還是有個好小好小的嗓音在咯咯直笑,說著她還是相信他在護著她,他不想讓人見到她若隱若現的背部春景,他在吃醋,他在獨佔,他不開心她被看光,他呀,是有那麼一丁點點點點在意著她呢……

  嘴裡說著不想讓他影響心情,又還是讓他牽著鼻子走,花迎春覺得腳步輕快起來,背上像插了對翅膀,拍呀拍地將她提在半空中,她腳尖躡著地,小跑步起來,跑沒兩步還轉個圈圈——

  「……少爺,咱們又折回來趙老爺府上做什麼?您忘了拿什麼東西嗎?」

  不遠地,嚴府的馬車歇在花迎春身後的小巷邊,駕馬車的小廝摸不著頭緒,只得轉身透過小欞窗問著車廂內一臉沉思的主子嚴慮。

  嚴慮凝望著翩翩起舞般的花迎春,她裙上繡著蝶,隨著她的步伐飛騰起來,幾乎像是活靈靈的。

  她前一刻還和他爭個輸贏,下一刻又自得其樂地跑跳起來,心情似乎非常異常的好,是因為她爭贏了他、氣跑了他,所以才會如此開懷?

  思及此,他黯下眼神,覺得自己真是失敗,竟然讓妻子以不見他為樂。

  「跟著她。」

  他知道,她現在有精力活蹦亂跳,但那只能維持片刻。她的體力有多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每回愛過她之後,她都是睡得最死的那方,反而花費渾身解數討好她的男人得眼睜睜看她香甜睡去。

  外強內干的軟殼小蟹——這是他暗地裡為她取的暱稱,在她睡得很熟很熟之際,他才會這麼叫她,這是取笑,也是實話,她就像軟殼蟹,外表看起來威武還頗能嚇唬人,但骨子裡全是軟的……要是讓花迎春聽見了這小名,她又要同他吵嘴了,吠吠地說她才不是軟殼小蟹,又吠吠吠地說她有多堅強多勇敢多不容易被看扁,虛張聲勢。

  果然完全如嚴慮所料,外強內干的軟殼小蟹在半條街的路程就耗盡了全力,蹦蹦跳跳累了,只能將手裡的大竹籃倒置,一屁股坐在竹籃上吐舌揚風,樂極生悲的用力喘氣。

  愛跑嘛!愛跳嘛!愛轉圈圈嘛!將三條街的力氣全部用罄,搾得不剩半點。打從懷孕後她體力變得更糟,有時連在飯館裡追蒼蠅都會追到頭暈目眩,現在她眼前一片暗黑,胸口噗通噗通地亂跳,真不舒服。

  「我送你回去。」

  嚴慮讓馬車停在花迎春面前,半掀的幕簾探出他的手掌及同樣面無表情的臉孔。

  花迎春有些吃驚。怎麼又見到他了?他不是老早就走了嗎?算算時間都夠他回到嚴府去喝好幾杯茶了。

  她不知道心窩口泛開那股熱熱的東西是什麼,嚴慮的表情並不熱絡,連眼神都是淡淡的,她在他臉上讀不到任何外露的情緒,是他隱藏得太好,還是她太駑鈍?

  他沒再催促她,掀簾的手也沒收回,就這麼維持著等待她點頭上車的沉默與靜止。

  「我爹說不可以隨便和陌——」

  嚴慮眉淡擰,知道她又要說出那種和他老死不相往來的推托。

  「我不記得你的生辰,我只知道你是出生在迎春花開的季節,花開了,就表示你的生辰快到了。」車廂裡的他突然這麼說道,聲音沒有起伏,比她小時候上過的學堂夫子說話聲音更平更讓人想打瞌睡,可是卻擾亂了她的一池心湖。

  他說的這番話,是她在洞房花燭夜對他叨叨唸唸的自我介紹裡的一句,她沒有直接告訴他,她出生在哪年哪月哪日哪個時辰,她只說了,她是迎春花,春天來了,花開了,她也出世了。

  他記得的!

  寶寶!寶寶!你聽你聽,你爹爹還是有一點點良心的嘛,呵呵呵……好吧,娘准許你以後對他孝順一兩天啦。

  花迎春很高興,一直笑一直笑,笑得連嚴慮都困惑挑眉,不明白他是哪句話還是哪個舉動讓她發笑。

  她從竹籃上跳起來,沒尊沒嚴地爬進了嚴慮的馬車,心裡不斷細數他之前對她多麼不好的聲音早就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她真容易滿足,因為他折回來載她了,不是嗎?這一趟路可不是巧遇,他是「專程」來接她的吶!

  專程的咧。

  第三章

  「停車!停車!」

  花迎春拍拍車廂木板,外頭駕車的小廝聽到了,吁的一聲停下走勢。

  嚴慮看著她掀簾跳下馬車,跑到對巷的小攤前排隊買餅,等了良久才拿到熱餅要走回馬車,她與他透過小欞窗四目相交,她嘴裡正咬著餅尖,滿口都是芝麻香,她揚唇一笑,又折回小攤再排一次隊,遠遠瞧見她對小攤老闆比畫了個「一」字,高高興興接過第二塊餅後才小跑步回來,裙擺上的蝶又飛著,襯著她的笑顏,說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嚴慮動手替她掀開湛藍的帷幔,甚至伸手助她回到車廂裡。

  「喏。銀鳶城最有名的的芝麻大餅,每日限量。」她大方分他一個。

  「不要老吃這種沒營養的零嘴,對身體沒益處,該吃正餐就吃正餐,瞧你,都胖了一大圈。」嚴慮沒動手接,他是個只吃正餐的人,早膳午膳晚膳,一日三餐,絕不吃些小玩意兒、甜品這些被歸於沒營養的食物。

  原本啃餅啃得開開心心的花迎春笑臉一僵,「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她還得要喂心肝寶貝,不跟他計較。

  咬著餅,花迎春有些不快。原本好意多買一塊給他吃,不吃便罷,還說她胖……姑且不論她的好意被踐踏,這樣人身攻擊實在是讓人火大。

  她現在是一人吃兩人補,一個人扛兩個人的重量,變胖一點點有什麼關係?再說,她也沒胖多少呀!以前的衣裳她都還能穿,府裡也沒幾個人眼尖看見她胖多少,除了盼春說過之外,根本沒人注意到,所以她才能瞞著懷孕的事實。偏偏他就是看出來了,還看得真討人厭的仔細。

  「少吃一點。」嚴慮又對她啃餅的模樣有意見。他仍是覺得正餐多吃點比較有益,一碗有肉有菜的飯勝過只撒上幾顆芝麻的煨餅,零嘴吃多了,會影響下一頓正餐的胃口,為了一塊餅,省掉晚膳太得不償失。

  嚴慮就是這樣一個嚴律的人,他的生活一絲不苟。

  「我自己掏錢買餅吃,又沒花你的,你管這麼多做什麼?!」花迎春已經完全嘗不出餅香,像在啃硬邦邦的麵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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