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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嚴沁    


  「你沒辦法,是嗎?」他冷笑一下,「如果我告你,你可能坐牢,你那美國的未婚夫會怎樣?」

  「你--怎麼知道?」我呆了一下。

  「我什麼都知道,還知道你倒貼小白臉,」他更得意了。「我給你錢,難道不比小白臉好?」

  「你胡說,我沒有!」我不平地叫!

  「好,算我胡說。」他站起來,朝我走近。「我們來談條件,你答應我,你貪污的事可以一筆勾銷,我還可以給你一筆錢!」

  「答應你--什麼?」我傻氣地問。

  「什麼?」他狂笑起來,「一個男人與女人幹什麼?」他指著我,又再走近。「我要你陪我玩,喝酒,談情,像你對小白臉一樣,行嗎?」

  我咬著牙根,毫不考慮地一掌揮過去,清脆的巴掌聲過後,他臉上留下五條指印。一剎那間,我被自己嚇呆了,只見他的臉色變了,變得猙獰可怕,變得慾念橫流,變得像野獸。我真嚇傻了,在他撲過來的時候,竟忘了躲避,等我警覺,已被他摟得透不過氣。

  「好,你打我,從來沒女人打過我,我今天要你嘗嘗打了我的報償--」他邪惡地笑,冒著酒氣的嘴唇已印在我的臉上。

  我盡了全身的力量在掙扎,巨大恐怖的念頭使我透不過氣,我想起辛,天!我不能這樣,我一定要逃開--

  「放開我,放開我!」我喘著氣叫,「求你,放開我--」

  「怕什麼,你現在做我的情人,你在美國的未婚夫又不知道,等他回來我讓你嫁給他,怎樣?」他竟在解我衣服了,我被摟得完全不能動彈。

  「不,不,你這個下流,卑鄙的傢伙,你不是人--」我一邊哭,一邊叫。「你放開我,不然我要叫--」

  「你叫?叫有什麼用!你以為還有誰敢來救你?」他放肆地笑,我旗袍的扣子已被解開。

  「哦,不--」我高聲尖叫起來。

  他得意放肆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高,我覺得有點暈眩,有點迷糊,有點麻木。那漲紅了的臉,那充滿欲焰的眼睛,那令人欲嘔的酒氣越來越擴大,越來越擴大,幾乎要淹沒了我。但是,我不能忘記辛,樓下還有一封辛的信等著我去看,我和辛共同計劃的美好前途,絕不能被這失卻人性的傢伙破壞。剎那間,我像被大雨淋過,無比的清醒,我喊出超乎人類的尖銳聲音--

  「砰」的一聲,房門被撞開了,那卑鄙下流的人呆了一下。他以為真沒有人敢來救我,他放開我,狼狽地向門口的人怒吼。

  「滾開!你是誰?」

  我急忙掩上被解開的旗袍,連忙向救我的人望去。

  「柏光!」我哭著撲過去。

  柏光憤怒莊嚴地,沒有一絲笑容地看著那個人--我們的老闆,那在女人堆裡打滾的惡魔。他輕輕地拍拍我,然後毫不客氣地說:「你的一切下流動作我都看見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老闆這時一點也不神氣了,顯得又頹喪又恨。柏光只是他的一個小職員,竟膽敢破壞了他的好事,但名譽要緊,他對柏光無可奈何!

  「你想要什麼?」他鎮靜下來,扯下衣服,坐下來,又燃起一枝煙。「錢嗎?」

  「哼!錢!」柏光冷哼一聲。「你以為錢能打倒所有的人?」

  「那麼你要什麼,她嗎?」老闆不屑地指著我。

  「收起你卑鄙的想法,你替我寫個字條具結,對貝迪的事不再追究!」柏光說。

  「你--原來知道!」我驚訝地叫。我已漸漸平定下來,柏光在身邊,我是永遠安全的。

  柏光沒理我,拿出紙筆讓那下流人寫,他沒奈何只好寫了。寫完,柏光看了一遍,交給我。

  「再也沒有人能威脅你,你是個傻女孩,你以為他真敢告你?要告的話他得先檢討自己所漏的稅!」柏光說。

  「你對她那麼好,莫非愛她?」那傢伙看著柏光。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柏光不客氣地說。

  「記著,你是我雇的職員!」他慢吞吞地說。

  「哼!」柏光不再看他,扶著我離開。

  我心裡百感交集,一天之中,我經歷了別人一生中也許都無法經歷的事,我才二十三歲,對於人,可鄙的人,我已看得那麼透徹。當一個人看透一切的時候,他什麼興趣都沒有了,我在電梯裡想,我活著,到底為什麼?

  櫃檯上所有的人,連經理、李妮都站出來,像等著看戲似的。我和柏光走出電梯,他們都顯得有些失望。

  我拿起辛的信和我的皮包,柏光拿著他的兩本書,似乎有默契,預備離開這陰暗的地方。

  「陳柏光,你沒經許可擅離職守--」經理說。

  柏光伸出手推開他略矮的身體,理也不理地伴著我走出去。每走一步,我的心情就輕鬆一些,我知道,今生再也不可能回這裡來,這陰暗的地方,這一群在陰暗中鬼鬼祟祟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們,但是,看我們做什麼呢?我們不是在演戲,演戲的是他們自己,可憐的,只是他們自己不知道!

  太陽掛得那麼高,毫不吝嗇地灑遍了每一個角落,我全身覺得暖和起來,已死的細胞也都恢復了生機,血液加速地循環,我彷彿來到另一個世界,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柏光。」我不知道該怎樣對他說,「你救了我又--失去了職業,我--」

  「別提它。」他溫和地笑著,像天上的陽光。「你以為我喜歡那份永遠見不到陽光的工作?」

  「話不是這麼講,工作雖然不好,待遇還算不壞。再說,現在找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為了我,你會再做下去的!」我無比歉疚地看著他。

  「你要知道一件事。」他和藹地拍拍我。「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早就不幹這份差事了!」

  「我--不明白!」我呆呆地站著。

  他不講話,沉默地注視著遠方天際,陽光照在他臉上,有一份生動的神采,好像他整個人都發起光來。

  「不要問我,好嗎?」他說。有一點臉紅。

  「如果很為難,就別說了!」我心中隱約猜到。

  我們一直向前走去,漫無目的。他忽然打破沉默。

  「如果我說,你別笑我,這可以說是我內心最大的秘密。」

  我點點頭,不敢看他,至少,我想他會覺得難為情。

  「有一個時期,我也幾乎--掉進你的網內。」他的聲音又低又沉。「我掙扎著,費了好大力才爬出來,我想,或者,我真能做你的大哥哥!」

  「柏光--」我感動得說不出話。

  「你是個使任何人都無法不動心的女孩,辛是幸運的,我祝福你們!」他開朗地笑了起來,「哦!你不看辛的信嗎?」

  我幾乎忘了那一直沒機會拆開的信,從皮包裡拿出來,我迫不及待地打開。辛寫得密密麻麻,他的生活,他的學業,他的同學,他的教授,只有一項,是那樣強烈地吸引住我的視線--

  --除了原有的獎學金,學校又給了我一份額外的工作,每天課餘在實驗室幫助一位教授做實驗工作,每月薪水二百美金。貝,想想看,你的辛終於在海這邊站穩了腳步。我會加倍努力,希望能夠早日回國見你--二百美金的薪水對我是太多了(我已有夠用的獎學金,對嗎?),我預備一百元存銀行,另一百元寄給你,貝,辭去你那份暗無天日的工作。每想到你忙碌地站在酒店櫃檯裡,我就那麼心痛,那麼不忍,你是不適合那兒的,聽我話,辭去工作,讓我安心,一百美金夠你家的開支了吧--

  我的視線模糊了,辛的信變成了一片淺藍色,淚水滴下來,又滴下來。我為什麼要哭?太高興,太意外?不,如果我早拆開這封信,所有的事,可能都不會發生,但是,我竟沒有拆信。

  也許,人生的事早有一定的安排,命中注定的。渺小的人類怎能改變?我不是得到了一些經驗,一些教訓,一些警惕嗎?我不是看清了許多人的真面目嗎?

  「為什麼哭?辛寫些什麼?,」柏光緊張地問。

  「沒什麼,」我抹去眼淚。「他要我辭職!」

  忽然,一陣像讚美詩一樣的聲音傳出來,我詫異地回頭,發覺我們竟站在一座教堂的門口。陽光映著閃亮的十字架,一群年輕的大孩子,圍在一起,臉上掛著無邪的微笑,用他們的歌聲去讚美看顧人的神,去安慰受傷人的心。我疏遠神已經很久了,一剎那間,我有回到家的感覺,溫暖、自在又安寧,那一場噩夢,像煙雲一樣消逝無蹤了。

  「或者,我們早該辭職,離開那陰暗的地方,離開那失去陽光的一群。在那地方,只會使自己墮落、沉淪、發霉、腐爛。我想不到陽光下竟有那麼多美好的去處!」柏光歎著氣說。

  「現在也並不晚啊!」我說,  「陽光是永恆的,雖有短暫的黑夜,光明必定會來到,追尋陽光的人,永遠不會失望,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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