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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決明    


  「今天沒帶那條畜生來?」賀世祺在火鍋裡撈到一片肉,「還是牠已經在鍋子裡?那傢伙身上只能勉勉強強挖下這麼幾片薄肉?」也難怪了,那麼小一隻,剃毛去骨後也沒剩幾兩肉。

  「那是豬肉片!我家寶寶還好好的活在人世間!你沒有聽過一種傳說嗎?吃過狗肉的人,走在路上會被其它的狗猛吠,甚至比不吃狗肉的人更容易被狗咬--」

  「沒聽過。」光聽她講沒兩句就知道那是誰小孩的話,只有她這種單「蠢」的人會相信。

  「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你怎麼會忍心將『朋友』殺來吃呢?」

  賀世祺沒空回答她,肉片現在這種熟度最好,嫩而不老,不用沾醬都很好吃。「果然是豬肉片……」嘖。

  「你那是什麼不滿意的口氣?!」難道真以為有機會吃到她家寶寶的嫩狗肉嗎?!被他這麼一隱喻,害滿意對火鍋裡的肉片也為之卻步。

  下一秒,她倏地想到--

  「呀!難道就是因為你吃過狗肉,寶寶才會每次看到你都想咬?!」傳說果然是真的!

  「妳從小到大吃過多少豬肉、雞肉、牛肉,妳有被豬咬過?被雞啄過?被牛頂過?」他睨向她,一臉鄙夷。

  「沒有呀。」

  「那麼妳怎會以為只有吃狗肉才會被狗報復?其它生物就毫無靈性嗎?明明就是自己家裡的哈士奇家教不好,不要牽拖有的沒的。」他生平連片狗肉都沒吃過,還不是被那條小瘋狗卯起來咬!

  「我家寶寶平常不會這樣,牠是誰抱都好好的乖狗狗。」最可恥的事跡是在某天夜裡,用最熱忱的肢體語言恭迎爬窗進屋的小偷,又是搖尾巴又是不斷舔拭,一點也沒有看門狗的自覺。

  賀世祺很明顯對「乖狗狗」三字嗤之以鼻,不過實在懶得為那條小瘋狗浪費美好的吃飯時間去討論牠乖或壞這種爛問題,他現在只想知道冬粉可不可以吃了。

  「妳不用去幼兒園上課嗎?」賀世祺大啖三口冬粉下肚後,才有閒情開口。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幼兒園老師?」猜都能猜得這麼神准,下一期樂透的號碼不知道有沒有辦法猜哦?

  「一個成天從幼兒園娃娃車上上下下的人,除了娃娃車司機、幼兒園老師之外,再來就是幼兒園的小鬼頭,如果妳不是老師,難不成妳是幼兒園園童?」若她點頭說是,他不會驚訝,一點也不會,畢竟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嘴裡哼的就是兒歌。

  「原來你是看到黃伯伯用娃娃車送我回來才猜中的。」千萬樂透飛走了。哎。「幼兒園放暑假了,只剩幾個爸爸媽媽都要上班的小朋友會來幼兒園,所以我們幾個老師采輪班制,一人上班兩天,陪那些小朋友玩遊戲。」她今天正好排到輪休,所以才有辦法在他家忙了一整個上午。

  不過,既然他自己提到了工作這檔事,她也順水推舟,問及一些她老早就好想問的私事--

  「你呢?你怎麼都不用上班?」

  「……」他的眼神像在說--妳管我?

  果然,他一定不會說的。就在滿意已經不抱希望能聽見他的回答時,賀世祺卻一反她預料地開了金口。

  「我剛被開除,無業遊民一個。」他懶散地聳肩。

  「哦……」原來是因為這樣才看他整天都窩在家裡睡覺。「沒關係呀,工作再找就有了,你之前是做什麼的?」她看看有沒有辦法透過幼兒園的家長們幫他找一個職缺。

  「副總裁。」

  滿意被這個答案嚇到,手裡筷子夾著的魚丸還因此掉到桌面上,一路滾呀滾的,滾到賀世祺手邊。

  「有必要這麼吃驚嗎?不然妳以為我會說出什麼答案?」他叉起魚丸,將已經被她咬掉一小口的丸子吃掉。

  滿意打量他一身白色汗衫加牛仔褲的打扮,鬍子雖然刮了,但看得出來有多潦草,八成是刀片隨隨便便來回兩下就解決,半長不短的頭髮簡單地用橡皮筋紮在腦後,稱不上不修邊幅,但又浪蕩不羈得很,著實和「副總裁」這種印象中穿西裝、打領帶外加一顆油膩膩的發雕頭打扮完全無法兜在一塊。

  滿意訥訥說出她從頭到尾都在心裡猜測的職業。

  「……水電工。」從水電工到副總裁的嚴重落差是讓她吃驚的主因。

  「原來我現在看起來像水電工?」

  原來財富可以讓一個人改變恁般大,以往有錢有勢,他可不曾聽過有人說他像水電工。

  「有氣質的水電工。」

  「這種補充讓人高興不到哪裡去。」有氣質的水電工,是指在裝水管時會吟幾句詩、念幾句詞嗎?

  「不過……既然是副總裁,為什麼還會被開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鬲階職位,應該只有他去開除別人,哪輪得到別人來開除他?

  「問那麼多幹嘛?!吃妳的火鍋。」

  「閒聊嘛,順便可以多認識認識你呀,再說,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還不知道……」

  她苦皺起小臉,總覺得兩人的「交情」應該要更進一步了吧?畢竟同吃一鍋飯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雖然總是他在他家吃,她在她家吃,今天才算是頭一次同桌,至少也算是另類情誼吧。

  「看在妳餵了我這麼多頓,我可以告訴妳我的名字。」口氣很像施恩,跩得二五八萬,只差沒要她先叩謝皇恩萬歲萬歲萬萬歲再說。

  「真的?」滿意眼睛都亮起來了。

  「賀世祺。」他說得很快,三個字咻一下就帶過了。

  「在我家呀。」滿意直覺接話。

  「妳在說什麼?」他皺眉。雞同鴨講呀?

  「你不是問我哈士奇?在我家裡呀,我沒帶牠過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就是怕他拿寶寶來當火鍋配料,所以才不敢讓寶寶出現在他面前。

  「我是說我的名字叫賀世祺,祝賀的『賀』,世界的『世』,謹祝時祺的『祺』,妳的耳朵是下鍋去煮來吃了嗎?!」難道他剛剛吃掉的不是大朵香菇,而是她那對看起來很漂亮但實際上沒有半點功用的耳朵?!

  「呃--喔。」乍聽之下很像嘛,誰敦他又說得那麼含糊?

  「妳那又是什麼口氣?」他瞇起眼。這種有話想說又不說的吊人胃口最討人厭了!

  「沒有沒有,我記住你的名字了,哈先生。」滿意趕忙討好地伸手要與他來個友誼之握。

  「賀!」

  雖然這個姓氏,再過不久就不再屬於他……

  賀世祺掄握住雙拳,食慾在這一瞬間完全消失,他只想狠狠地抽包煙,將滿肚子的煩躁給熏死。

  「你不吃了嗎?」滿意看到他站起身往陽台走去,點燃一根煙,吞雲吐霧起來,她有些困惑地跟上。

  她討厭煙味,被嗆得鼻腔很難受,可是又無法不跟著他。

  他看起來……好落寞。

  「從國小開始,我的綽號就是哈士奇,跟了我好幾十年,國小、國中、高中、大學,連出國讀書也讓人Husky、Husky的叫,有時候真他媽的想翻臉,不過再過不久,就不會有人這樣叫我了。」賀世祺彷彿知道她一直在身後沒走開,抽完一根煙之後,緩緩開口。

  「為什麼?」

  「因為我不姓賀。」明明不用再和狗畫上等號,高興都來不及了,他又何必覺得他媽的沮喪?!

  「那你姓什麼?」

  「不知道。」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賀世祺將煙蒂丟在地板,一腳踩熄踩扁,給她一個嘲諷的笑容。「我是抱錯的小孩,正牌的賀家公子被找回來了,我這個冒牌貨就該滾回自己的家裡去。」

  嘖,他竟然會跟這傢伙說這些。

  「你是說真的還是在編故事詆我?」感覺好像大灑狗血的台灣八點檔,豪門恩怨錄,太過戲劇化而顯得不真實。

  「隨妳怎麼想。」賀世祺扯扯笑,不多說。

  兩人在陽台上安靜的一站一蹲了好些時候,滿意覺得干坐在陽台上也不是辦法,將氣氛弄擰,陪著他一塊沉浸在哀怨中,不是她的處事態度。

  「……要不要再進屋子吃火鍋?」她提議。

  「肚子還餓,可是沒有胃口。」沒看到他忙著要憂鬱嗎?

  「不要心情不好嘛,不管發生多少煩心事,肚子還是要顧,又不是光在這裡要暗沉就能吸收營養。」

  滿意不顧他的意願,拉起他的手臂,把他半拉半拖地帶回屋內,慇勤地為他夾起火鍋裡的食物,最好吃的全留給他了。

  「我相信你剛剛對我說的是實話,那好像是非常嚴重的事情,我不會安慰人,也不想假裝出自己有多善解人意,隨便用幾句話就想打發你的煩悶,那太不負責任了,我還沒想到該說什麼,在我想到之前,只好請你多吃點東西了。」

  「我不需要任何安慰,省省功夫吧,」賀世祺冷哼。

  他的人生會怎麼鋪陳,全是他自己的事,誰能用三言兩語就想撫慰他?!他遇到的事情,難道憑幾句「怎麼會這樣?太可憐了,你一定很難受吧」之類的廢話便能得到解決,一切就可以走向光明燦爛的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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