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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蘇霏    


  顧正棠訝異不已。不得了……那位有兩撮藍頭髮、大嗓門、說話誇張的江小姐終於講了幾句人話。

  雖然她的「悟道」太不低調、太響亮,但她說的沒錯,愛情就是一點也不切實際,一點用處也沒有!

  「燕子、小玉,有件事我從來沒提過……」木蘭又道:「記不記得小學時每個人都寫過的作文『我的志願』?告訴你們,我的志願就是當個賢妻良母,那時我就在作文裡這樣寫,現在我的志願還是沒變。」

  賢、賢妻良母?江木蘭?!

  飛燕錯愕地張著嘴,良玉抿著唇還是一臉酷樣,沒人知道她憋笑憋得多辛苦。

  又是一個驚奇。顧正棠險些被煙嗆到,忍不住多覷了造型前衛、勇於表達的江小姐一眼。真、真、真是看不出來啊……

  木蘭的宣言顯然還沒結束,她灌下一大口啤酒,接著又說:「本來我是想跟心愛的人一起完成志願,可是依目前的情勢看來,八成沒希望,只是……」她又拍了下桌子,滿臉慷慨激昂。「我已經厭倦每天下班後回到空空蕩蕩的公寓,厭倦一個人吃晚餐,厭倦看到好笑的電視廣告想跟人分享,卻發現身邊只有幾個抱枕,厭倦看連續劇看到哭,還得自己爬去找面紙,厭倦看到新奇的食譜想試做,卻因為沒人品嚐而打消念頭……」

  「你可以養隻狗。」良玉冷冷建議,馬上得到一個木蘭號的大白眼。

  「最重要的是……」木蘭專注無比地看著姊妹淘。「我厭倦了一個人的生活,厭倦了……寂寞。」

  飛燕和良玉頓時默然。木蘭的父母早逝,寥寥可數的幾個親戚又遠在南部,她們早就發覺她不喜歡一個人,只是,這是頭一回聽見她大聲地說了出來。

  寂寞啊……誰不曾或多或少嘗過它的滋味,那不是一種劇痛,卻像一種慢性病毒,日復一日、一點一滴地啃噬著人心,直到你完全空虛為止……

  寂寞嗎?顧正棠微微一震,有種茅塞頓開的領悟,雖然在細節上有些微差異,但是他完全能理解江小姐所描述的那種感受。

  有多少回,他暗自羨慕一起加班的同事得打電話回家報備,而自己就算在公司待個三天三夜也不會有人過問;有多少回,他偷偷期望回家後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他,有人關切地問他一天的工作是否順利……

  原來,這就是寂寞。

  視線再度投向江小姐,這次,他不得不用一種嶄新的目光審視她。

  突然間,他發現江小姐其實是位頗動人的女性,晶亮的大眼睛、健康紅潤的皮膚、帶點英氣的兩道濃黑眉毛……就連那兩撮藍紫色的頭髮,現在看來都順眼不少。不過是兩小撮嘛,她的其餘頭髮不是烏黑又亮麗?

  不知不覺,顧正棠的耳朵豎得老高,聚精會神地聽著江小姐發表更多「睿智」的高論。

  「我也不奢求什麼乾柴烈火的激情,或是什麼心靈契合的靈魂伴侶,我只希望在下班後能趕著回家替某人做頓愛心晚餐,晚上有人跟我一起看電視,睡覺前有人能跟我聊幾句有的沒的……不必有愛情,只要體貼的陪伴和適度的尊重。」

  好!好一位要求低、明事理、識大體的女性!

  顧正棠暗自為江小姐喝采,她簡直講到他的心坎裡。愛情何用?能彼此尊重、融洽地一起過日子才是王道。

  「木蘭,來,給你解渴。」善體人意的飛燕奉上飲料,木蘭馬上咕嚕咕嚕灌下兩大口啤酒,喝了再接再厲。

  「那個人甚至不必長得英俊瀟灑、高昂挺拔,只要五官端正、品行良好,無不良嗜好,有正當職業不必靠我養就行了。」看,她連一向注重的外貌都願意妥協了,良人究竟在何方?

  「再過兩年,說不定對方只要『四肢健全、是公的』就行了。」良玉檢視著指甲,嘴賤的毛病又犯了,當然,又為自己贏得一個衛生眼。

  木蘭繼續發表獨身熟女的心聲,其間穿插著良玉幾道習慣性的冷箭,以及飛燕溫和的支持與安慰。

  這廂,顧正棠卻陷入深思……

  他不確定自己算不算英俊,不過五官端正應該沒錯;他也自認是個正派的人,從小到大沒做過壞事。此外,他不賭不嫖不好杯中物,職業既正當又穩定,頗符合江小姐所……

  且慢!

  他為何要在乎自己是否符合江小姐的標準?難道他真想……

  可是轉念一想,又有何不可?

  他遲遲遇不上一個想法契合的對象,江小姐的宣告即使不完全相同於自己的觀點,但雖不中亦不遠矣,一個不對愛情有所期盼的女人,豈不表示她認為愛情並非生命的必要?

  一個大徹大悟、對愛情死心的女人,豈非他尋尋覓覓已久的最佳伴侶?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若錯過,就太傻了。

  「在想什麼?」趙承俊出現,原來他用完洗手間後,又到吧檯叫了兩杯酒,回到座位上卻見到好友一副認真思索某件重要大事的模樣。

  顧正棠沉吟半晌,過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

  「幫我個忙。」他說。

  ☆ ☆ ☆ ☆ ☆ ☆ ☆ ☆ ☆ ☆ ☆ ☆ ☆ ☆

  停車場怎麼還沒到?

  木蘭偷偷瞄了眼身旁的男士,對搭他便車的決定很是後悔。

  良玉和飛燕的住處跟她的公寓正好是反方向,過去幾次都是趙承俊送她們兩個回去,她自己則搭計程車,怎料今晚趙承俊拖來一個朋友,還大力堅持讓他朋友送她回家。

  能省下幾百塊的計程車費也不是不好,只不過身邊這位先生從離開pub之後就沒開口講過話,不僅如此,還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嚴肅感,害她想哈啦都不知從何哈啦起。他是怎樣?那麼不甘願送她就直說呀!

  看看那一身白襯衫、灰西裝,從肩膀到腳踝就是直直一條線,絕非名家設計的合身剪裁;還有那個西裝顏色,不是她愛嫌,灰色耶,不是那種酷又陽剛的深灰,而是死氣沉沉、毫無特色的灰,換句話說,就是躺在馬路上可以跟路面融成一體的那種顏色,連領帶都是老氣到爆的灰色條紋。

  喔,對了,這位先生還留了一頭小平頭,她還以為只有阿兵哥和經歷過抗戰時期的榮民老伯才會有這種髮型說。

  一個男人的打扮還能比他更無趣嗎?

  悶悶悶!這人給人的感覺就是一整個悶到不行,怪不得稍早在 pub 裡見到他時,她簡短打了招呼就忘了這人的存在……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其實我還是可以搭計程車回家,不用麻煩你了。」木蘭裝客氣,實則受不了兩人間尷尬的沉默。這段從pub到停車場的路真是夠漫長的。

  「不麻煩。」

  她看他點了根煙,然後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這人多說幾句話是會少塊肉喔?

  木蘭心裡犯嘀咕,不料小平頭先生居然又開口了。

  「你願意跟我交往嗎,江小姐?」

  踩著高跟鞋的腳忽地一拐。

  「哎呀!」

  顧正棠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問:「你沒事吧?」

  木蘭藉著他的扶持,迅速地檢查腳踝和鞋子,幸好兩者安然無損。

  「沒事。」好在鞋跟沒斷,五千塊的名牌鞋咧。

  「這種鞋子實在不適合走路,路上坑洞多,太危險了。」顧正棠眉心微蹙。法律實在應該嚴禁廠商製造這種危險物品,兩吋的鞋跟幾乎跟筷子一般細。

  木蘭暗自咬牙,收回攀附著他的手。「我的鞋子好得很。」

  要不是他突然拋出那個霹靂勁爆的問題,她怎會差點跌倒?!

  「那麼你的答案呢?」

  「嗄?」

  「你願不願意跟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木蘭瞠眼瞪著他好一會兒,驀地爆笑出聲。這人是火星來的嗎?

  「先、先生……」她笑不可遏。「我甚至想不起來你的名字……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的……」

  「你叫江木蘭,我是顧正棠。」

  木蘭呆了呆,笑得更大聲。搞了半天,原來小平頭先生不是外星人,而是個深藏不露的冷笑話魔人。

  有什麼好笑嗎?顧正棠皺了皺眉,卻沒動怒,反而莫名其妙地留意到她笑的時候臉上會出現兩個深深的酒窩。

  「剛剛在酒吧裡,我聽見了你對愛情的看法,我個人相當贊同你的見解。」他逕自解釋。「我自認頗符合你對伴侶的要求,也能提供你想要的陪伴跟尊重,如果我們兩個能試著交往,我想成功的機會不小。」

  正經八百、鏗鏘有力的聲音竄入耳膜,木蘭的笑聲逐漸變小。

  「你……是認真的?」

  「我不認為這種事有什麼開玩笑的價值。」

  木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頭一回仔細地打量這位小平頭先生。

  他很高,大概有一八五,五官深刻而有稜有角,輪廓帶點粗獷味,濃黑的眉毛下是一雙幽深而有神的眼睛,如果不是那副嚴肅過了頭的表情作怪,其實算得上是性格男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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