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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於晴    


  那已經不單是喪氣的話啊,分明是一種執著的認定,是誰給她這種消極的觀念?是誰能在他離開莊園的一個月裡,讓她徹底地改變?

  「說得真好,福兒,小小年紀就有這種想法,連義爹都不得不承認,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啊!」

  門口傳來的愉悅,讓少年頓時一僵;他向來就極為提防禳福她義爹,一見此人就遍體生寒,因此才留下來守著他的小小救命恩人。他始終不明白啊,不明白為何小姐會對這種人全然的信賴與崇拜?

  思及他的小小恩人,他心中微訝她連頭也沒有抬地瞧向她義爹  難道她的打擊真這麼大?連她崇拜的義爹也沒有辦法改變她的心情嗎?

  「小姐,你義爹來了……」他柔聲說道,正要扳正她軟軟的身子,忽然感受到她小小的掌心有些汗濕,她的眼裡閃過剎那的怨恨,隨即死寂一片,不再燃起光芒。

  怨恨是針對人的,對誰?!

  倏地,少年望向她義爹,終於明白她的腿是怎麼斷的!

  終究,他還是讓他的小恩人陷進她義爹的魔掌之中了。

  *************

  現在。

  「……抱……」

  「不,不是報恩!」

  他回神,低喊,隨即渾身一顫,像是想起什麼,緩緩垂首注視自己懷裡溫暖的軀殼。

  那軀殼的主人,正抬頭望著自己上如往昔的淡漠,彷彿世間沒有任何人可以住進她的眼瞳裡--

  果然是禳福!

  「你要抱著我多久?」

  沉靜的面容開口了,讓他為之一愣,不由得脫口:

  「你會說話?」不是幻影?還是幻影更具體了?濃眉大眼閉了又閉,確定她的存在是真實,而非日復一日的虛幻。

  「我已經行動不便了,若再是啞巴,那可真是苦慘我了。」她微微一笑:「天都黑了,你先放下我吧。」話方落,整張臉就被迫埋進他的胸膛之間。

  淡淡的男人味撲鼻而來,有點熟悉、安心,不會難聞,只是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差點悶死在他的氣味裡。

  「你沒死!你真的沒死!」他的激動難以形容。

  會高興她沒有死,而不會追究她沒有死的可怕後果,也許只有他了吧?

  她唇畔含笑,正要推開他死命的擁抱,解釋一切,忽地有人喊道:  「破運大哥!你快要悶死她啦!」

  緊抱她不放的男人聞言,立刻鬆開她,讓她得以吸氣,也讓她有機會看見了那站在門口的少女。

  那少女,顯然是附近的姑娘,打扮得十分純樸乾淨,憨憨又可愛的小瞼在瞧著她時,流露出疑惑跟些許的不開心。

  她心裡微訝,視線瞟到這少女端進屋的飯菜,輕「呀」了一聲。

  半年可以發生很多事,破運會成親,她不該覺得吃驚才是。

  成親,應該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吧?至少,他如願地脫離了過往的生活,還擁有了適合的妻子與生活。

  「破……」

  她才發了一個音,那少女的聲量就大過她,叫道:

  「破運大哥,之前我跟爹瞧見你抱著這姑娘狂奔,叫你你也不理……她是誰啊?你這樣抱著她也有好幾個時辰了,對她的名聲不太好吧?」

  瞧見他是下午左右,像是有鬼在追一樣,誰叫也不理的,現在都天黑了,若不是姑娘家要矜持,她早想過來瞧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平日冷淡的破運能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偷瞄破運大哥懷裡那女子,蓬頭垢臉的,她悄悄地鬆口氣了。

  「小姐行動不便,自然需要我服侍。」他冷淡答道,同時走進那簡陋得可以的內室。

  內室裡只有一張木板床,窄窄的,除此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小姐,委屈你了。」他輕聲說,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

  她未及回話,又聽見那少女不可思議地掩鼻喊道:

  「小姐?她?這個髒到很像路邊乞丐的女人?」

  這一說,破運才發現禳福一身的狼狽,像是多日未曾梳洗過。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坐在余滄元的馬車裡,不是跟著他們一塊來北方嗎?

  「是天水莊出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他們這樣待你?」

  「我……」遲疑地望著他一會兒!又瞧向那略帶敵意的少女,最後,袖中的小手撫上無力的小腿肚,她怯怯道:「我該認識你嗎?」

  破運愕然地瞪著她。

  「破運大哥,你是不是遇錯人啦?」

  「你叫破運嗎?」禳福露出好奇的笑顏:「你真的認識我嗎?會不會認錯人了?」

  他慢慢搖頭,微顫的大掌慢慢撫上她軟軟的頰面,輕聲道:

  「化成灰,我也不會認錯。」

  她聞言,不由得心頭一跳。明明是簡單易懂的話,為什麼他說出口像藏有玄機一樣?

  直覺想要避開他專注的視線,但仍是連眼也不眨地對著他討好地笑道:

  「我連自己也記不得了……你真的真的認識我嗎?」

  「你連自己也不識得?」

  她乖順地點點頭。

  「什麼都忘了?所以,連我也記不得了?」見她又點頭,他一時難以消化這天大的消息,一時間只能愣愣地看著她怯然的笑顏。

  他的小姐不曾露過這樣的神情,至少,在被她義爹弄斷雙腿後就再也沒有露出真心的笑容過,她也不曾在一天之內主動說過這麼多的話--是真的忘了過去?

  僥倖未死,卻遺忘過去,這表示什麼?

  「你真的真的認識我?也許,你只是錯認?」她不死心地問道。軟軟的臉上有些無助與好奇,像極他塵封記憶中那個如糖般的小姑娘。

  「瞧,破運大哥,她也說你認錯人了,對了,不如將她送回你說的那個什麼莊,讓他們去認好了……」

  遠處有模糊的說話聲,他不想聽也不要去聽,眼裡只剩下禳福。

  「嗯?如果你真的不認識我,那可不可以……呃,讓我洗個澡,再趕我走呢?」她很不好意思地說道。

  破運幾乎是癡癡地看著她有「人味」的表情,直到她喊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緊緊地、不賺髒地握住她的手。

  「我沒有認錯人!」他啞聲說道。

  她一愣。

  「你叫禳福,曾經是我的小姐。」

  她聞言,淡淡一笑,心裡已然有底。「曾經」是嗎?這裡並非她流浪的歸處,她不會怨他,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路要走。

  正要開口請他送她出去,忽然瞧見他的臉龐極為緊繃,汗微滲。

  「你叫禳福,我叫破運。你真的連一點記憶也沒有?」見她點頭,他雖安心,但聲音仍微有顫抖:「你曾經是我的恩人,曾經是我的小姐……後來……我們……我們私奔了,是私奔了。」

  「私奔?」那少女尖叫。

  禳福也想要叫,但過度的驚訝讓她的話滾到喉間就嗆住了。

  破運見她沒有任何的反應,料想她果然失去記憶,否則不會一聲不吭。他心裡忽地輕鬆起來,緊握住她的手,笑道:  「是的,私奔,你跟我。若不是你不慎落河,早與我共譜鴛鴦了……總之,現在好不容易遇見你了,你的承諾沒有變過,我的承諾也沒有變過,所以,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

  連眨好幾次眼才能勉強自己回過神,禳福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專注到令人感到害怕的臉孔。

  「你真的真的確定我是你的妻子?」

  「再確定也不過了。」誰哭著離去,他也不知道,眼裡只看得到她、耳朵只聽得見她,世界裡只剩她。「你失去記憶了,自然記不得,記得的只有我。只有我。」

  ****************

  眼皮暖暖的、刺刺的,張開眼才發現是窗外的陽光照在自己的臉上。

  好像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陽光了……或者是從來沒有意識到過?

  就像是平常都有人照顧她的生活起居,一旦獨自一人了,才體認到她一直得依賴著一個人才能活下去。

  想起那人,直覺地翻身,往地上瞧去,昨晚打著地鋪的地方已是空無一人。

  「認了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是他太死腦筋,還是太可憐她了?

  她撐著身子爬起來,瞧見床頭有一件乾淨的男衫。她露出微笑,貪戀地聞著男衫上陽光的味道。

  昨晚賴著破運幫忙,好不容易才洗淨身子與長髮,也虧得他不嫌她臭,毫無怨言地換過一桶又一桶的熱水。

  如果沒有他,她什麼事也做不了啊,無法洗澡、無法獨自上茅房、無法爬下床去喝水,無法做的事太多了,如今想來,他幾乎算是她具體的影子了。

  「破運,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啊!」

  門外模糊的聲音傳來,她回神,訝異這麼早就有人來拜訪破運了……他以前是這麼好客的人嗎?

  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我想得很清楚了。」破運冷淡道。

  「她真的是你老婆嗎?」是中年男人的聲音。

  「我這一輩子的老婆只有一個,就是她。」

  「這……唉,真不知該說你太真還是太傻,我聽小祈說,你那婆子得了失憶症,還是個瘸子,是不?這種老婆……呃,我也不是要你拋棄老婆啦,只是她好像會拖累你,我想,如果你告訴她,你認錯人了,咱們一塊出點錢僱馬車送她回你說的那個什麼莊的,豈不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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