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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惜之    


  尚未真正離開,她已經千般不捨,回想從前種種,不過是短短幾個月相處,他們的共同記憶就多到滿箱滿篋,一回眸,望見的淨是他的身影、笑聲。

  那次他說:「男人在愛情面前天真,女人卻對婚姻天真。」她不懂,他耐心解釋。

  他說:「大部分男人都認定愛情是女人要的全部,他們拚命為女人製造浪漫愛情,以為女人要的是男人的真心,所以樂意將真心付予;沒想到女人要的是婚姻,相信婚姻能牢繫住男人的心,卻沒想過,男人心時時更新,速度不比電腦病毒來得慢。」

  俐瑤問:「其實男人的真心只是短暫現象,對不對?此刻他對你真心,下一刻他又別過頭,對另一個女人真心。」

  「不要把男人的真心說得這麼廉價,男人不會隨隨便便對一個女人真心。」

  「還要論條件嗎?比方對漂亮的女人給一個星期真心,給聰明女人五天真心,給天真女人十天真心?哇!你是最慷慨公平的聖誕老公公呢!你想想,要不要我來做個條件排行榜,看看哪種特質的女性能擄獲你最多的真心?」

  她習慣損他,雖然自從她這位朋友出現,掠奪掉他多數休閒時間,但他的形象太……「膾炙人口」,有機會的話,女人不會放棄一探滋味。

  更何況流言是奢侈人家的消耗品,有事沒事不傳傳孟董事長和自己有幾腿,人家哪知道自己的身價萬千。

  「這種口氣,酸到不行,要是沒弄清楚,人家會以為你是在我身邊排隊,幻想插隊的眾家美女之一。」

  對余邦而言,俐瑤身份特殊,他們之間有「朋友」這層安全關係做防護,所以他們可以談心、可以吐槽、可以分享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想法。孟余邦認為這種嶄新經驗,比和女人上床嘿咻嘿咻來得有意思。

  「我哪裡需要插隊,美女想排隊還得從我手上拿號碼牌,真想藏私的話,從一號到一千號,我自己全包了。」

  「有道理!」事實上,她的確全包了,自從有她當朋友,他時間已經不敷使用,短暫愛情對他不再具備吸引力。

  「不停換愛情,累嗎?」

  「對淑女發揮紳士風度,怎會累?」他答得理所當然。

  把女人放到床上,發洩……嗯……發洩浪漫和紳士風度,扯得上關係?

  俐瑤問:「你也對孟純做同樣的事情嗎?」

  當時余邦沉默不語,兩個人僵在尷尬氣氛裡。她看著他,他濃濃的眉皺成一直線,當時她就明白,在他的生命中,只有孟純是唯一。

  他的唯一回來了,是朋友就該替他快樂,但她辦不到,她只感受得到心酸、心揪、心痛!彷彿友誼變質,她不再是昨天以前那個俗稱朋友的人物。

  甚至於,一股說不出來的嫉妒在心中叫囂,她不明白這種感覺,但她真的很不舒服,不管淚流過多少,漫在心間的仍是無解的愁苫。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愛上他了?

  不行!怎麼可以,她有婚姻、有丈夫;他有家庭、有愛妻;他們的感情是單行道,只能讓自己的另一半通行,他們……唉……愛情怎能開始、怎能繼續?

  她不能愛上他,絕不能!挺直腰背,她的步伐更急。

  那一夜,她在他懷裡睡著。

  他大大的身體包圍住她的,當時她的感覺是淡淡的幸福、和濃濃的安全感,在他懷裡,傾聽他的心跳,一聲聲不疾不徐。

  夜深,他入睡,環抱住她的手鬆弛;她仰臉,在昏黃的燈光下凝視他的五官,然後,偷偷地,她吻了他。

  那是她第-次主動吻人,也是第一次知道,醉人的定義在哪裡。

  清晨醒來,他不在身旁,惆悵侵犯,俐瑤猜想,和他在-起的女人,是不是也會在清晨悵然?

  然後,為了分別她和那些女人的不同,她開始生氣,開始提醒自己,當他的朋友比當他的女人更好,她堅持兩人之間是友誼,不是愛情,這種想法讓她覺得安全,覺得自己可以在他身邊更久更久,不至像那些女人。

  然,孟純的出現粉碎她的想法,危機感攀升,她認清兩人關係,用再多的友誼做包裝,也包裝不出太平,隱瞞不了動心事實,她是喜歡他的,千真萬確。

  然而,這份喜歡包含了太多罪惡感,違背她的道德良知,可是……她真的好喜歡他。

  還能再見面嗎?還能再共事嗎?她真的不確定了。

  腿漸漸麻痺,她終於走回家裡,踢掉高跟鞋,她像一攤爛泥,窩在他捐贈的沙發上溫習他的笑語。

  他坐下時,沙發凹出個大洞,她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去……他們的親暱是否超出友誼?

  電話響起,俐瑤想,會是他嗎?在台灣只有他-個人打過這個電話。

  要接嗎?不確定。

  想接嗎?是的。

  不顧後果,她想聽聽他的聲音。接起電話,電話那頭,是喬姨急促的聲音--

  「俐瑤,你快回來,緯中出事了!」

  「怎麼……會出事?」俐瑤的聲音出現顫抖。這是惡作劇還是處罰?罰她忘記自己是有夫之婦身份?罰她心裡偷偷對一個男人送出喜歡?

  「他到公園去玩,我以為他和小米在一起,哪知道他跑到馬路中央……他出車禍了,傷得很重,你能馬上回來嗎?」

  「我馬上回去!」怎會這樣?不曾停歇的淚水再滾落。

  第七章

  坐在病床前,俐瑤穿隔離衣、戴口罩,拿一本小小童書,緩緩念:「小星星一閃閃,照著緯緯的窗口,窗口的小白花迎風……」這是緯中最喜歡的故事,床上的他,眼睛半瞇,醫生說再昏迷下去,情況不樂觀。

  放下書,她握住丈夫的手。小時候,是這雙大手牽住自己,是這雙手在溜滑梯下面等著接她,是這雙大手在鞦韆後頭推她,童年的笑聲裡,這雙大手參與了一份。

  「對不起,我不應該放下你,單飛到台灣,原諒我好嗎?不要生我氣,清醒過來,看看我、聽聽我,瑤瑤回來陪你了。」

  他沒應聲,乖乖躺在床上,一如平日,她要求他乖乖入睡的模樣。

  「你在懲罰我是不?懲罰我的心有了波動、懲罰我愛上不該愛的人?」

  是的,十六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她在飛機上把和余邦一起的點點滴滴全翻過來,仔仔細細想過一遍,她不再否認愛情,不再把傷心歸諸於韓劇,她愛他,很愛,真的!雖然愛他是錯誤、是罪惡、是不能被饒恕。

  反正,不論是對或錯,他們之間已經截止,她回來了,切斷和愛情有關的聯繫,回到這裡當他名正言順的妻。

  趴在床邊,她想沒有負擔的睡著,然心臟負荷過度,疲憊的眼皮閉闔不了,想起生日那夜,空氣裡甜甜的夜來花香。

  她喜歡這種芬芳,濃郁甘甜,那是童年的滋味,小時候肚子餓翻,找不到食物時,阿淵哥哥就帶她走過幾條大街,來到-戶人家門前,那戶人家種的夜來香爬過高牆,-束束的小花傳遞芳香,聞著花香,口裡彷彿含住糖果,兄妹坐在高牆下,閉眼幻想食物。

  搬到美國後,養父也種一盆夜來香,甜甜的香伴隨她度過每個夏季。

  有一回緯中曉得她喜歡夜來花香,特地端盤子,把花全採摘下,放在她的臥房裡。

  那夜……俐瑤夢見自己回到故鄉,頭靠在阿淵哥哥的身上,想像糖果滋味。

  第二天,養父發現辛苦種植的夜來香,花苞全不見了,又在她桌上找到一盤凋零的花朵,當場氣得要打她,是緯中死命護住她,不讓養父動手,雖然他拙劣的口才解釋不清事實,但她明白,緯中真心待她好。

  臉靠在他的大手裡面,對於她的維護,他從未少過,晚回家了,他替她留飯菜;別人送他的零食,他總等她下課,才一起分亨。

  存在他們當中的,是別人無從理解的感情。

  所以,嫁給他,她沒後悔;為他賠上一輩子,她不覺得累。對她而言,這樣-個丈夫也許上不了檯面,但他對她好,是真真實實,沒有半分虛偽。

  直到撞上余邦,直到認識愛情,直到發覺有個男人可以挺身站在你前面,是件幸福的事情,她才懷疑,這段婚姻到底值不值?這份負擔她背不背得起?

  大約是處罰她的懷疑吧!這場意外,她罪惡難當……

  「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你肯清醒,我保證不再離開你……」至於尋不到阿淵哥哥的遺憾……人生的遺憾很多,不差-件。

  護士進來檢查儀器,她指指手錶,提醒俐瑤探病的時間到了。

  點點頭,她握握緯中的手,允諾:「明天我再來念故事給你聽。」

  走出加護病房,步履蹣跚,俐瑤的行李箱擱在走道上,推起行李,她步步朝外。

  迎面來的是喬姨,她照顧緯中十幾年,年輕時喪偶,便一直在這裡住下來。

  嚴格講,她是他們的另一個母親,養父母和俐瑤年歲相差太遠,碰到青春情事,不敢開口的問題,她都會找喬姨,靠在她懷裡,聽她軟軟聲調的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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