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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古靈    


  *   *   *   *   *

  馬湖府說小不小,可要說大也不大,但這畢竟是陽雁儒的家鄉,再怎麼小、怎麼差,都是最溫馨美麗的。

  可就因為這是陽雁儒的家鄉,他也感到格外悲哀。不過十年光景,整個馬湖府已經人事全非了。臉孔是陌生的、鋪子是陌生的、房子巷弄也是陌生的,他連老家宅子都找不著了。

  在中大街最大一家酒樓的二樓臨窗座位上,陽雁儒倚窗注視著遠近街景,一臉的悵然,還頻頻喟歎不已。

  「好了,公子爺,喝酒吧!再歎多少氣,不一樣還是不一樣啊!」水仙倒了杯酒硬塞到他手裡。「要是真不甘心,不會把地買回來,重新蓋棟一模一樣的不就結了?」

  可陽雁儒還是歎氣。「外表再怎麼一樣,過去的一點一滴也都找不回來了!」

  「那就別再去想了嘛!」

  「能不想嗎?」

  水仙白眼一翻。「好好好,那你自個兒去想死算了,我啊!才不跟你在那邊自己虐待自己呢!」話落,她便招呼紅鳳和左林一塊兒拚命吃,存心要教陽雁儒待會兒回過神來之後發現他已經沒得吃了。

  可吃呀吃的,水仙突然中途停止了筷子,眼角一覷,陽雁儒居然也拉長了耳朵,同樣被鄰桌食客的談話吸引去了注意力。

  「……聽說那位巡按大人厲害得很哪!不但破了許多宗懸案!甚至還翻了不少冤案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這麼聽說的,原以為又是個擺樣的,可這回也許是來真

  的喲!」

  「應該是吧﹗過去那幾位巡按大人總是敲鑼打鼓、親兵家丁一大串,又是旗幟間金飾銀螭繡帶什麼的,明擺著就是要各地官府好好招待一番。可這位巡按大人可是真正的微服暗訪,身邊只帶了兩、三位護衛,除非他自己表明身份,否則沒人知道他就是巡按大人呢!」

  「不只啊﹗我還聽說巡按大人即使為了審案而不得不表明身份,也不准各地官府刻意招待,他只要粗茶淡飯即可,而且要送禮的一概不見,可要是有冤情,就算三更半夜他也會立刻爬起來收你狀紙喔!」

  「是個好官啊!」

  「沒錯,是個好官,據說連潼川那個貪贓枉法的知縣也被他報上朝廷去了呢!」

  「只不知他會不會來咱們這兒?」

  「要是早一點,還真是盼著他來,可這會兒就沒差了吧?」

  「說得也是,反正魔面判官已經替咱們這地方的百姓除去了最大的禍害,巡按大人來不來的確是無所謂了。」

  聽到這兒,水仙注意到陽雁儒的眉頭悄悄打了個結。

  「你知道魔面判官?」

  陽雁儒瞥她一眼,又看回手中的酒杯。「誰不知道。」

  「那麼……」水仙悄悄覷著他。「你認為他是正,抑或是邪?」

  轉著手中的酒杯,陽雁儒沉默了好半晌,隨即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再問:「要聽實話?」

  「自然!」水仙應道,順便又幫他斟滿了酒。

  陽雁儒又開始轉著酒杯,神情有些矛盾。「照道理來講,他是個既盜劫珠寶財物,又殺人無數的通緝犯,犯下許多不容於律法的事,依我的身份而言,實在應該極力去追緝他才是理所當然。」

  「可是?」

  陽雁儒苦笑了一下。「可是,一想到當年的陽家,若按律法而行,陽家理應乖乖受懲才對,不管冤不冤枉,畢竟龍懋德已經上報朝廷,而皇上也下了抄斬的旨意。可如此一來,我不就沒了名目報仇,陽家不就得莫名其妙的白白犧牲了?」

  「總算你還不是很呆。」水仙喃喃道。

  「還有,這些日子來,翻了那許多冤案,我更是深深體會到,這世上的冤情憤怒和悲哀無奈實在太多了,朝廷的官員若幫不上忙,甚至來不及幫,那麼,也只能靠魔面判官那種人來幫他們了!」

  水仙笑了,從碰上陽雁儒以來,她是頭一回如同此刻般從心底笑出來,而且笑得如此真誠喜悅。

  「那麼,你不認為他是邪道的囉?」

  「並不……」

  跟變臉一樣,笑容瞬間消失了,「你的『並不』是什麼意思?」水仙冷冷地問。

  陽雁儒又仰口一飲而盡,可這回沒人再幫他斟酒了。

  「我不但不認為他是邪道,而且很是佩服他,他是個真正不計虛名的豪傑,我……」他說得慢之又慢,好似很不願意說出事實來似的。「很遺憾沒有機會像他那樣。」

  笑容立刻又飛回來了,酒杯也滿了,而且,她還抓到了他的語病。

  「你很遺憾?為什麼?」

  「我不會武功。」

  雙眸在剎那間亮了起來,「你是說……」水仙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你是說,如果你也練過武的話,也會做跟他同樣的事嗎?」

  陽雁儒又靜默了片刻,而後斷然道:「我會!」

  兩眼更亮,宛如暗夜裡的寒星般閃著異樣的光彩,水仙笑了,可這回她笑得含蓄多了。

  「其實嫁給你也不錯嘛!」

  心思紛亂

  桂魄初生秋露微,

  輕羅已薄未更衣,

  銀箏夜久慇勤弄,

  心怯空房不忍歸。

  --王維.秋夜曲

  其實嫁給你也不錯嘛!

  她肯定是隨口說說而已,絕對不是當真的。

  可這種話實在不適宜隨口說說,或許她言者無心,可聽者就無端被亂了心思了!

  若是在幾個月前聽到這種話,陽雁儒肯定會嚇出一身冷汗,可這會兒,他聽了卻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份喜悅來,而且開始認真的思考著:待他報了大仇之後,是不是「應該」信守婚約才對?

  對,所謂人無信不立,他是應該遵照婚約而行。

  可再一憶起初見面時,他亦曾斬釘截鐵的表示願意退婚,甚至還逼著她退婚,他又不由得懊惱不已。

  人無信不立,他自己說過的話能再收回去嗎?

  而最教人疑惑的是:他為何會產生此等前後矛盾的想法?而且為此種矛盾的想法而苦惱不已?他不再認為她的個性令人難以忍受了嗎?

  這些使人困擾不已的思緒,在之後的日子裡不斷糾纏著陽雁儒,教他白天總是若有所思地偷覷著水仙發呆,夜裡也睡不安穩,直到他們在鄖陽府碰上饒逸風為止。

  當時他們剛踏入客棧,相對的,饒逸風正從裡頭走出來,兩廂一見面!水仙又是一聲歡呼就衝向前去。

  「姊夫!」

  「小姑奶奶。」饒逸風依然笑得親切又迷人。

  「姊夫,你怎麼還在外頭啊?都這麼久了,你不想念師姊嗎?」

  「我回去又出來好多回了。」

  「咦?」水仙吃驚地睜大了眼。「真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饒逸風戲謔地擠擠眼。「在京裡時,妳的心思全在陽公子身上,又怎會注意到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姊夫有沒有回京呢?」

  「姊夫,」水仙不依地撒著嬌。「那可是正事耶!」

  「是是是,是正事,可以了吧?」饒逸風好脾氣地順著她。

  得意地哼了哼,水仙又說:「不過姊夫,你幹嘛回去又出來呢?」

  「妳以為我喜歡啊?」饒逸風嘀咕。「還不都是為了妳!」

  「耶?我?」水仙一臉迷惘。「姊夫,我有叫你來嗎?」

  「是沒有,可是……」他眼神詭異地瞄著她。「妳托了我一件事,妳忘了嗎?」這是說給她聽的理由,實情是:若非親愛的老婆說師妹需要人家推她一把,他才懶得再出來呢!

  「啊,對喔!」水仙恍然。「那姊夫查到了嗎?」

  饒逸風笑笑,並指指四周。「這兒不是適宜談話的地方吧?我們進去再說。」

  兩炷香後,他們已經聚集在饒逸風的客房裡了。未幾!一桌豐盛的酒菜也隨後送上來,大夥兒吃喝一陣後,饒逸風才掏出一張紙交給水仙。

  「這是什麼?」

  「你們要找的人可能的去處。」

  「耶?」水仙錯愕地低頭看看紙張,又抬眼驚訝地瞧著饒逸風。「怎麼我們都查不到,你卻查得到?」

  噙著一絲神秘的笑意,饒逸風懶洋洋地端起酒來慢慢啜飲著。「某人的情報網靈通程度非是妳們所能想像的喲!」

  某人?

  啊,某人!

  對喔!經營了四十多年的情報網,不靈通才怪!

  要是他有意的話,早在師姊告訴他實情之前,他自己就可以查到四大禁衛到底是誰了。嗯!這麼說起來……前任某人或許早就知道師父是誰了,所以才會讓唯一的徒弟和師姊訂下親事,以保徒弟安全吧?

  水仙暗自忖度著,並悄悄打量著饒逸風,後者恍若末覺地兀自挾菜吃肉。

  「姊夫。」

  「嗯?」

  「謝啦!」

  「不用,妳只要少讓妳師姊為妳擔心,我就感激不盡了!」

  水仙雙眉一掀,正待回嘴,可轉眼一想,她忽又回復了原先的俏皮模樣。

  「怎麼!師姊煩惱,姊夫的日子也跟著不好過了嗎?」

  「何止不好過,」饒逸風嘟囔。「我簡直想對她下跪了!」

  水仙失笑。「姊夫,你怎麼這麼窩囊啊?」

  「沒辦法呀!她為饒家生下了後嗣,老管家便拿她當寶;她讓我開心,全祿也拿她當寶;她又美又和氣、全饒府上下都拿她當寶,在饒府裡,她的地位已經比我這個正牌主人還要高啦!」饒逸風喃喃道。「她只要一不開心,妳看著好了,全府上下哪個不把矛頭對準了我,我就喊他一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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