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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於晴    


   

  「滿朝皆在謠傳,我豈會不知?」他不悅道。一想起譚碔砆的身子被此人碰觸過,便滿心不高興。

   

  原來碔砆有心製造這樣的印象。聶滄溟斂起笑容,順水推舟拱拳道:「碔砆與我兩情相悅,盼大人成全,將她交還給我。」

   

  章大人輕哼一聲。「昨晚碔砆流淚……」

   

  他心驚肉跳。「流淚?」為何而流?是因為被……雙拳無意識地緊握兩側,克制著自己。

   

  「從沒有見過有人流淚可以流得教人心疼。白晢的肌膚像吹彈可破,他說他已二十多歲,但肌膚紋理勝之本官所擁有過的少年……」

   

  眼前起了紅霧,再也聽不清姓章的接下來曖昧不明的話,明知克敵制勝之先機在於冷靜判斷,但就是難以控制自己。

   

  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嗎?

   

  「聶爵爺?」

   

  輕微奇異的聲音話進耳裡,好一會兒才發現那是自己咬緊牙關的聲音。

   

  她不過是個女人……

   

  她只是個義妹……

   

  天下間女人有多少,他要從中認義妹多容易!她絕非獨一無二的,被侵犯了又如何?男人要成大事,就該犧牲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這樣吧——」章大人退一步,說道:「要得珍寶就該付出代價。本官瞧你對碔砆確有幾分感情,我也不要強搶人,就跟你以物易物吧。」

   

  密道裡,譚碔砆暗叫不妙。

   

  章大人繼續說道:「本官聽聞你數次往上呈報,為防禦沿海矮人,須造戰船建船炮,但始終未有下文。你若將碔砆送給本官,明日上朝之時,本官定會完成你的心願。以他來換你的心願,你滿意了吧?」

   

  聶滄溟雙目一亮。「章大人可是當真?」他脫口問道。

   

  譚碔砆身子一軟,貼著牆上滑落,閉上雙眸,暗歎口氣。早知如此,就不該奢望靠他來救,自己想法子逃出生天還來得快點。

   

  「本官所言不假!」

   

  能造戰船領軍出戰,將倭寇一網打儘是他近年的心願,無奈昏君當朝,他可以買通任何官員,卻無法買通看他不順眼的邵元節。邵元節是聖上當下眼前紅人,而章大人是當年引他入宮之人,若是有章大人相助……

   

  話滾到唇邊就要答應,卻遲遲沒有應諾。

   

  「如何?聶爵爺,本官保證不讓碔砆名聲受損,明裡收他為義子,連帶你也算是我半個孩子,將來你在朝中只會一帆風順,要貪要污隨你,為一個碔砆放棄,你不值啊。」他的雙手揮舞著,彷彿天下間沒有他要不到的東西。

   

  聶滄溟望著他老邁的雙手。

   

  這樣的雙手在昨天撫摸過碔砆的身子……心頭一角緩緩崩塌,他掉開眼注視牆上,企圖罔顧內心的衝動。

   

  早在義結金蘭時,她就該知道遲早有一天,國事與她要作選擇時,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她賣了。

   

  她該清楚的!

   

  牆上有掛軸,掛軸上畫的是一片梅林。腦海浮起去年梅花盛開時,她折下一截梅枝,轉身向他笑道:

   

  「大哥,你又在憂心國事了。憂心有什麼用?一國的將來豈能是你一人左右?不如學我一般,閒閒無事做,只求平安樂。」

   

  他不以為然地答道:「若每個人都有你的想法,誰來扶持大明江山?」

   

  她微笑,將梅枝送到他面前。「大哥說得也對。天下間就是有你這樣的人,小弟才能優閒度日。這梅適合你,我卻不變。」

   

  「你有聰明才智,若用心於朝中,有多少百姓受惠?」他恨鋼不願經百煉。

   

  她仍在笑。「要用心也得看對象,扶不起的阿斗,我就算是諸葛亮也是於事無補。」

   

  「爵爺,這畫有這麼好看嗎?」章大人尖銳的聲音響起,他才發現自己已走到畫前。

   

  碔砆、碔砆,昨晚你流了多少淚?他自問,卻幻想不出她真正流淚的模樣。她一向都是笑容滿面的,不管是虛偽的笑,或以真誠笑臉,始終是生氣勃勃,不曾面露憂愁……他竟連她哀怨之貌也憶不起。

   

  隔著牆,譚碔砆沒聽見他的響應,喃道:

   

  「也罷。他不吭聲,表示他在掙扎了,他對我算是仁至義盡了。」接下來該要想的,是如何逃出尚書府。

   

  不借義兄聶滄溟之力逃出尚書府的話,就決計不能再回頭當官了;屆時要以逃官之罪來辦她,那也無所謂。她扮回女裝,天下就再無男子譚碔砆了,雖然有點可惜,但當捨則捨,才有活命機會。

   

  她抬起臉,看不清少年的身影,卻能感覺他正目不轉睛地注視她。

   

  「你跟我走吧。」

   

  「走?」少年彷彿錯愕了一下。

   

  「跟我一塊離開尚書府,重新過活。」

   

  「不,我無心跟你走。」

   

  死腦筋。「難道你要日夜任他蹂躪,直到他對你厭倦?」

   

  少年沉默了下,又答:「我不走,你走就好。」

   

  「你算是我弟弟,我怎能棄你於不顧?」

   

  「誰是你弟弟?」少年有些惱怒,厭煩她的遊說。

   

  「你啊,你可別忘了當年以天地為憑證,你我歃血為盟,我年長你數歲,你自然為弟弟。」

   

  「呸,好個天地憑證,歃血為盟!當年你沒留下等我……」自覺音量稍高,立刻壓低下來。「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你從未出過城門,對不?」她柔聲說道:「你必定發現了我每月在醉仙樓等你,所以昨晚你才會……」

   

  「你住口!我要待在這裡,因為這裡享受不盡,不必整日想著如何逃走!你這娘娘腔的男人若當了我兄長,我丟臉都來不及!」他嗤道。

   

  「唉,正因以後娘娘腔是必然,所以才要帶你走,以後生活都要靠你打點。」她開始自言自語:「說到底,我還是滿自私的,無論到哪兒都先找個靠山。」畢竟恢復女兒身討生活,諸多不便,有了個義弟在身邊,由他外出討生活也不錯。

   

  牆外,聶滄溟微微蹙起了眉,彷彿聽見了什麼。產生幻覺了嗎?竟隱約聽見碔砆的聲音?沒想到才相處三年,對她的感情已陷得這麼深……

   

  「聶爵爺!」

   

  聶滄溟一咬牙,撩起衣角,單跪在地。「請大人放過碔砆吧!」

   

  「難道你不要本官上奏造戰船之事?」章大人顯然錯愕幾分。

   

  「滄溟寧要碔砆,請大人成全!」

   

  他的答覆顯然出乎譚碔砆意料之外,連掩嘴避輕呼。

   

  「你真好,有人為你賭命。」少年冷笑。

   

  「是啊,我真感動,感動到……」她猛然站起,低叫:「快帶我回去。」黑暗中胡亂摸索少年的手。

   

  少年直覺伸出手握住她細白滑嫩的心手。「回去?你不往下聽了?」

   

  「不必再聽。既然他下了決心,話一說出口,他勢必達成。咱們得快回房裡,省得章老頭兒回頭找不到人。」

   

  少年遲疑了下,拉著她按原先的路線走回去。

   

  「你對他,真瞭解。」

   

  她微笑,心頭是卸下重擔了。至少她還能再做幾年官逍遙,至少不必扮回女裝賣命生活,當男人她似乎當上癮了。

   

  「他能猜我下一步,我豈能輸他?這是我當他兄弟的小小樂趣。」她的眼眸有些酸溜,原以為是人緊張的緣故,直到有些濕意,才赫然發現是太感動了。她笑歎:「這也不枉我與他結義三年,他在觀察我,我也在估量他啊。」臨時轉了話題,說道:「殷戒,你真不跟我走?」

   

  「我這樣的容貌,走到哪兒都會引人非議。」他淡淡地說道,不曾回頭。

   

  就算他回了頭,她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但聽音辨色,她也明白至今他的心,仍有結。

   

  「我欠你情,我是記著的,所以我想帶你走。你留在這裡又有什麼用?想殺親爹,卻遲遲不下手,你這樣待下來,只會繼續被蹧蹋……」話沒說完,忽感前面少年停下腳步。

   

  她一時煞不住,撞上去。

   

  殷戒正要避開,密道只容一人通行,他不由得被撞了幾步,跌在地上。

   

  一股體香襲來,她跌在他身上,他卻覺她的身子柔軟。她已過二十多歲,照理不該有少年的體質……

   

  他呆了呆,腦中一閃。「你……是女的?」

   

  「哎呀。」她勉強爬起,坐在地上,神色自若地歎笑:「什麼叫做紙包不住火,我總算明白了。」見他仍然呆怔,她點頭說道:「沒錯,我是個女的。」

   

  「但你……你是官……」難怪總覺她美得不像男子。

   

  「我是女子,也是官,二者之間衝突不大,只要習慣就好。」她笑顏粲粲地說:「這下可好,我的秘密你知道了,你非跟我走不可。」

   

  「原來你……你一直在騙我,我還當你與我是同樣出身……」他氣忿。

   

  「家家都有難以啟口的事,你有,我也有,只是不盡相同。殷戒,你對我的恩,我留在心頭,正因留在心頭,所以萬分不捨你待在這裡被人欺負。你留在這裡,心頭是想要殺你爹的,但你有愛又有恨,他不知道,他只當你是他豢養的少年……你可記得我當年是如何跟你說的?命是自己闖出來的,你躺在臭水溝裡夠久了,既然你是我的義弟,我怎能放任我的親人留在這般骯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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