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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於晴    


  「沒,沒賭博,在府裡誰敢賭,我第一個不饒他!少爺,你要不要吃點飯?」

  「不必。」彷彿察覺杜三衡在等二郎一塊離去,阮臥秋精準地望住她的方向,冷聲道:「杜畫師先請,我有話交代二郎。」

  「少爺,你要跟我說什麼?」可別追問跟杜畫師的賭約啊,他最說不得謊了。

  「她走了?」

  「是,杜畫師餓壞了,再不走,她會死在半路上的!」鳳二郎打趣,見阮臥秋臉色鐵青,連忙改口:「我是指,杜畫師的食量大,不是有意咒人死的!」一點玩笑話都開不得,唉。

  「哼,今天她穿什麼衣服?」

  「什麼?」

  「她身上是什麼顏色?」她若是男子,他腦中自動勾勒出油頭滑腦的小白臉。但她是女人,依她這種令人討厭的性子,他竟想像不出她的模樣來。

  鳳二郎的反應不慢,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道:

  「杜畫師今兒個穿著白色的上衫,衫上繡著淡紋,不過這是我早上瞧見她的樣子。方纔她要作畫時,便把兩袖捲了起來,露出可怕的膚色來;還有,她前襟沾著藍色……啊,就跟少爺你身上的藍是一模一樣的顏色。若要我說,她頭髮扎得很隨意,發尾亂七八糟的顏色;身上穿的也很樸素,八成是剛來永昌城內,沒什麼盤纏,在那家老舊的司徒裁縫鋪買的。」

  腦中還是一片空白,只能隱約勾勒出一個白色的身影來。

  遲疑了會兒,他問:

  「她的長相呢?」

  「長相?」糟,他可不太會形容女子呢。

  「你連形容一個人的長相都不會?」

  那語氣有點不耐了,鳳二郎暗暗發抖,雙手合十對著遠處咕噥:杜畫師,別怪我實話實說了。

  臉色一正,對著阮臥秋道:

  「少爺,杜畫師很醜,真的很醜。我實在不想冒犯她,但是,如果可能的話,我寧願天天對著鳳春,也不要看到杜畫師。」這是他最真心的實話。

  阮臥秋眉頭微皺,道:

  「就算醜,也不至於像是毀了容吧?」

  「少爺,『毀容』這二個字你用得好,二郎正愁找不著貼切的形容。她的臉的確像是毀了容,就算要叫她一聲醜八怪,我絕對相信不會有人跳出來反對的。」

  阮臥秋聽他說得真切,剎那之間,一張模糊中帶著醜陋的五官逐漸具體化,塌鼻粗眉銅鈴眼厚嘴、坑坑巴巴的肌膚……對了,她還貪嘴,身子準是有點肥胖,穿著不相稱的白色衣裙,說起話來老帶著七分輕浮,十足的小人嘴臉。

  原來……

  這,就是畫師杜三衡嗎?

  第二章

  自萬晉年間起,四海昇平,國無戰事,當今皇帝爺兒重文不重武,往往一座城鎮裡,文人雅士難以計數。尤其南方繁華的永昌城,一向是跟著京師的流行在跑,文人飲酒作詩狎妓放浪,武人為溯口而轉業。在如此太平盛世裡,畫師的身價也水漲船高,連帶著畫材也成為販售的熱選之一。

  不過,繪畫之中,最難選購的就是油畫顏料。早年,油畫顏料由宮中偷轉出宮私下販售,後來重文風氣過甚,畫師氾濫,民問商船來往番國運送貨物時,多少帶點顏料輸入民間,只是因為民間畫師懂油畫的有限,故運回的數量也不多。

  這一日,她掀開畫布,加厚的高麗紙上有著上色的年輕肖像。她咬著畫筆,觀望了半天,提筆揮毫,一一記下所需顏料。

  「杜畫師!」門外,是鳳二郎的大嗓門。

  「來了來了!」

  畫未完成,不能讓人窺見,否則那瞎子知道了她的底細,怕不把她罵到頭昏眼花才怪,於是連忙拉下畫布,才去開門。

  「二郎,怎麼?剛賭完午飯,又要賭嗎?」她笑問,很樂意隨時再賭。

  「啐!是前頭廳裡有人想見杜畫師,少爺叫我過來請人。」

  「有人要見我?誰?」

  「唔……」不知道是不是他不習慣說謊的緣故,眼神飄啊飄的,飄到她身後那塊畫布,咕噥道:「少爺也在場的。」他的暗示很夠了。

  她揚眉,笑道:「阮爺也在?這倒難得了。有哪個人既認識杜某,也能教阮爺出秋樓一步的?」

  「唔……杜畫師,你也別緊張,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也就是去前廳讓人看看,看完了,你愛幹什麼便幹什麼。」

  她聞言,失笑:「二郎,你當我是賣身藝妓嗎?」

  「不不不,只是有人想驗明正身……」鳳二郎往後跳一步,連忙捂嘴。「我什麼都沒有說,我什麼都沒有說,你可別出賣我啊!」

  果然是驗明正身……她就說,她剛來永昌城,什麼人也不認識,哪來的故友登門拜訪。

  「杜畫師,我二郎可是支持你的!」鳳二郎用力拍拍胸脯,力挺道。「其實,你別氣我家少爺。他本來也沒懷疑你的……」

  「欸,阮爺會懷疑,我一點也不意外。」她笑歎,神色自若地跟著他往前廳走去。「我明白他眼瞎,不易信賴人,再加上我是個女人,女人成畫師,依阮爺的性子自然不能認同。」心裡暗暗扮了個鬼臉,即使心虛,也不能流露在臉上。

  「不不不,杜畫師,你別誤會我家少爺。他曾是官呢,判過多少案件,怎會瞧輕女子?只是,今天有客來訪……」鳳二郎豁出去了,反正他天生嘴大,多說兩句死不了人的。「我就說個明白吧。這府邸在永昌城內,已有百年歷史,早年曾有風水師說這足塊福地,三代之內為商為官是少不了的,果然,少爺的爹主商,到了少爺這一代可就厲害了,都察巡撫呢!」鳳二郎想來就驕傲。

  「現在不是啦。」她隨口道。

  他看她一眼,張口想要辯駁幾句,卻發現無話可說,只能很沮喪地答:

  「是啊,打我十歲那年看見少爺滿眼是血的回官邸之後,就再也不是官了。」

  隨即一振,又道:「反正啊,今兒個是老爺在世時的老朋友,最近他遷居來永昌城,說是要來拜訪故友之子,可一進門,三兩句話就繞在杜畫師你身上打轉呢。」

  「我?」那可不妙了。

  「是啊。我猜,是想請你過府去作畫吧。」他有點緊張,低語:「我知道少爺脾氣很壞,跟你完全不對盤,可你下能在這節骨眼跑,我跟你的賭注,還沒個結果呢!」

  杜三衡哼笑一聲,不作表態。

  在前往大廳的路上,到處可見府內半廢的屋宇或無人管理的花景,即使是長年待慣這樣的環境,鳳二郎也不得不暗歎自家府邸的衰敗,他偷覷杜三衡一眼,很怕她嫌阮府太破舊是因貧窮所致,趕緊道:

  「杜畫師,你別誤會。這全是鳳春下的決定啦!」

  她揚眉看向他。

  「她是為少爺好,怕新僕陌生,少爺眼瞎,不易適應,所以到現在奴僕只剩下十五人,原想等名醫治好少爺的雙眼,再重振家園,哪知──」說著說著,又用力歎了口氣。他也不過十八少年郎,要煩惱的事真多哪。

  「鳳娘對阮爺,真是好。」她隨口笑道:「簡直事必躬親呢。」

  他的神色古怪,低語:「是啊,他倆親密得很,遲早少爺會收她為妾的吧,即使不是現在,最晚也是在這兩年內,阮家子孫是一定要延續下去的,而鳳春的年紀也不小了。」

  「那真是恭喜鳳娘了。」她笑。

  鳳二郎聞言,忽然惡狠狠瞪向她,生氣道:「有什麼好恭喜的?」

  杜三衡看他年輕的臉龐充滿複雜的情感,暗罵自己的馬屁拍錯邊了,只得亡羊補牢,改口笑道:

  「那就當杜某說錯話好了。」

  鳳二郎再瞪她一眼,不避嫌地拉著她的手臂,道:

  「杜畫師,拜託你走快點,你走得慢,回頭少爺又惱了。」

  「哎啊,慢點慢點,我走路向來就是這樣嘛……」把氣出在她身上,她可是會記仇的。

  「你根本是故意要氣少爺的吧,我早注意到了每回上午你畫完後,少爺老是臭著一張臉,像是誰家死了人一樣,連我惹火少爺的功力都沒你高……」

  「誰要氣我?」低沉帶著薄怒的聲音響起,讓鳳二郎嚇得跳起來,連帶地撞上被他拉著的杜三衡。

  杜三衡吃痛地叫了聲,抬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正氣廳的廳門外頭。

  「外頭是怎麼了?杜畫師在叫什麼?」阮臥秋起身罵道,鳳春立刻上前攙扶。

  「沒事沒事,少爺,杜畫師……她一時沒走好,撞上門啦!」鳳二郎對她雙手合十,然後毫不猶豫把她推進廳間中門。他書讀得不多,但至少知道什麼叫「死道友,不死貧道」。

  「撞到門?杜畫師眼能視物,也會撞到門?」

  杜三衡當作沒有聽見他的諷語,慢吞吞地走進正氣廳,一看見廳內高懸著「浩然正氣」四個大字的匾額,渾身就不由得虛軟無力。

  自到阮府作畫後,每經此廳,就忍不住繞道而行。算她沒用吧,每回見著這種理所當然的「正氣」,就頭暈腦脹,巴不得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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