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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夙雲    


  這陣子,所有的不幸、所有的折磨,好像都不存在了,她還是眾人所欣羨的公主。

  不!霧霜猛搖頭,現在的她不再是千金了,她現在應該算是「貴婦人」了。喔!也不是「貴婦人」,說是「寡婦」還差不多。因為,她根本沒有老公。

  一般人會因沒有丈夫而傷心落淚,而霧霜,她巴不得她的肺癆丈夫能病入膏肓,一命嗚呼哀哉!

  她保證,她一定會額手稱慶、拍手叫好,以洩他對她所造成的傷害。

  她披了件浴袍,用頭巾包裡她一頭長髮,走出浴室,遣走了女傭,獨自一人面對這空空蕩蕩的臥室。

  她看見一件低胸透明的蕾絲睡衣,正放在那張豪華雙人床上。

  霧霜自嘲著,看樣子姚金什麼都為她準備好了,只差……也許他自己也萬萬想不到,半途居然會殺出個程咬金──新郎官演出一場「逃婚記」。

  既然是「爸爸」的一番心意,她也不好拒絕,既來之,則安之。她換上這件透明的睡衣,在隱約暈黃的燈光下,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多麼地誘人!

  她傻里傻氣地望著鏡中的自己,不覺扮了個鬼臉,突然爆笑出來。

  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

  只有她孤獨一人?

  也許她應該要傷心,記得看過電視演的一出「鬼丈夫」,劇中的女主角嫁給「牌位」。新婚之夜,她就是垂淚到天明。但是,霧霜卻完全相反,她跳到床上,在上頭髮瘋似的彈跳,直到她笑歪了肚子,又差點摔下床為止。

  睡覺前,她不忘禱告──姚毅,希望你的肺趕快爛掉,趕快蒙天父的召喚;唯有你死,我才能重見天日。如果,可能的話──

  讓我回到俞俊仁的懷中。

  在睡眼朦朧之際,她還是唸唸有詞,腦中還滑過了許多「計謀」。

  ※※※

  她是最晚下床的人。

  當她盥洗完畢,慵懶地走下樓,傭人早已各自回歸工作崗位上。在大廳落地窗前,霧霜看到了姚金,他正欣賞窗外的風景。

  「爸爸!早安!」她羞愧一笑。「對不起,我睡太晚了!」

  「沒關係。」姚金沉沉開口。「你昨晚是累壞了!」

  「真是滿累的!化妝、試穿、又站在禮堂上看盡人家的笑臉,更不幸的是,還被丈夫放鴿子。這輩子,我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無地自容是何滋味了,這全拜姚毅之賜了!」管他三七二十一,霧霜一股腦兒把不滿一洩而盡。末了,她竟然脫口而出:「我恨死他了!」

  想不到,姚金反而哈哈大笑,一點火氣都沒有。「小霜,這是人生的不如意;也將會是你一生中都難以忘懷的記憶,是不是?」

  「直到我死,我都不會忘記──」她信誓旦旦。「我一定要報復。」

  「哈哈哈,看樣子姚毅有危險了。」姚金格格直笑。

  「沒錯。所以,從今以後我每天都會向上帝禱告──」她嘻皮笑臉著。

  「禱告什麼?」姚金很好奇。

  「你想聽嗎?」她一副賊樣。

  「當然,為什麼不?」他催促她。「快點說吧!」

  「我祈禱姚毅永遠不要回來,或者異死他鄉,這樣我就自由了。」她的禱告內容真的很可怕。

  結果,姚金居然還大笑,宏亮的笑聲充滿整個房子,顯得一切事物都洋溢著生氣。

  霧霜鐵青的臉,姚金並沒有忽視,他洋洋得意道:「小霜,你故意想惹我生氣,這招對我是沒用的,我這人常學習彌勒佛的「肚大能容天下事」,所以笑口常開。「生氣」這二字,是不會出現在我的字典中。」

  接著,他甚至吟了一首「莫生氣」的打油詩:

  「……為了小事發脾氣,回頭想想又何必。別人氣死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我若氣死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

  她的詭計,看樣子是發揮不了任何效力。

  原本以為,只要能與姚金關係破裂,姚金一定會趕她出門,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根本不用等到兩年。

  但是,她的「詭計」顯然被看穿了,未能得逞,霧霜忿忿不平地想。

  「吃飯吧!小霜!」姚金招呼著,根本無視於霧霜的橫眉豎眼。

  姚金就這樣看著她用餐,他的雙眸是慈祥而柔和的。

  霧霜心浮氣躁地哼著,衝口道:「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你知道嗎?我甚至詛咒你那肺癆兒子快點死!」

  姚金悶笑一聲。「是我兒子對不起你,你當然有理由生氣,甚至咒罵!」他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霧霜一聽,反而有些心虛,也許,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岔開話題。「你現在是姚家長媳,這裡就是你的家,待會兒帶你去四處看看,熟悉一下環境。」

  基於禮貌,霧霜表面是應允,實際上,她可是意興闌珊。姚金手持枴杖,一跛一擺,霧霜跟隨在後,他們走遍這幢富麗堂皇的宅子。

  到了三樓,大理石地板上鋪著紅色的地毯,穿越長廊,他們進入一間透明玻璃屋。

  這個玻璃屋被太陽光照射著,顯得無比寬敞清靜,中間一架演奏用的超大型鋼琴,令霧霜雙眸發亮。

  「鋼琴?」她低喃著,她努力克制自己躍躍欲試的心情。

  「這是我兒子的,他是個音樂迷。」老人意有所指道。

  霧霜沒有答腔,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架鋼琴上。

  姚金對霧霜的反應,是瞧在眼裡,笑在心底。「我的兒子既然不在,以後,這裡的一切全都屬於你;你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

  「我──」她的眼中噙著淚水,她太感動了!這陣子的苦難與折磨,把她對音樂的執著與熱愛消磨殆盡。而這一刻,她彷彿身在夢中,她又可以再度與音樂為伍了,老天!這對她無異是天大的恩賜。

  「謝……謝……你。」她淚流滿面。

  「應該的。」姚金道。「都已經是一家人了,我不會讓你把你的興趣與天賦埋沒,那對你太不公平了。」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明知道這是「白癡」問題,但在這節骨眼,她不死心地再問一次。

  結果,答案還是相同的──「你是我的媳婦,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霧霜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單純,可是,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或許,她被這玻璃屋給迷惑了,根本無心去追根究底。

  她迫不及待地坐在鋼琴椅上,打開琴蓋,她完全沉醉於音樂世界中。她的手指伶俐地舞動,樂聲就這樣飄散出來。時而幽幽哀怨,時而磅礡雲天,音樂在這玻璃屋裡縈繞、迴旋。

  霧霜彈得渾然忘我,忘了一切煩惱、一切仇恨。陽光灑在她身上,巴哈的「船歌」,德爾拉多的「回憶」,柴可夫斯基的「胡桃鉗」華爾滋,一一在她的手指彈奏下,跳躍、飄舞。

  她不知道姚金什麼時候離去,不知道姚金佇立在門外傾聽音樂時淚水不住滑落。她更不知道,躲在暗處裡,有一雙懷恨怨懟的雙眸在注視著她……

  ※※※

  直至十指發麻,動不了了,霧霜才回過神來,回到苦悶的現實世界裡。

  幾點了?她抬頭凝視牆上的貓頭鷹時鐘。

  天啊!晚上九點,她居然彈了整整九個鐘頭的鋼琴?

  這真是破天荒的事,霧霜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琴,今天真的把過去兩個多月來,沒有接觸音樂的日子通通彌補回來。

  「我愛你!」她情不自禁地低頭輕吻鋼琴,傻傻地笑著。

  從今以後,她一定要「加強」禱告,只要姚毅一直不出現,她就能「永遠」地待在這玻璃室裡。

  神經!霧霜又罵自己,別忘了,你只能在這裡待兩年。之後,你就要離開了。

  哎!多想無益。不過,她真是愛死了這鋼琴。

  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她發現自己好餓!好餓!她全身無力,昏昏沉沉的下樓,她看到一桌熱騰騰的佳餚己擺在餐桌上,姚金正等候著她。

  姚老爺等著她,等到九點多都尚未用飯,霧霜很過意不去。「對不起!您沒叫我,我──」她支支吾吾。「讓您餓著了!」

  「沒關係,你彈得很好,我聽得很高興。」姚金道。「快坐下來吃飯。」

  兩人默默地吃著飯。霧霜實在無法置信,在這裡的生活與她所想像的,真有天壤之別。

  她一直以為會被囚禁?被虐待?被公公及丈夫欺侮?

  而今,在現實中,丈夫跑掉了,公公對她卻好得不得了!她甚至保有屬於自己的世界,這一切都超乎她想像。

  「小霜。」姚金沉沉開口了。「那間玻璃屋全是我兒子設計的,那裡是他的天地。姚毅的思想、情感,全都放在裡面,我想──」老人似乎有所保留道。「透過音樂,你應該可以瞭解姚毅的特質及感情世界。」

  「我幹麼瞭解他的世界?」她訕訕地放下碗筷。「他不回來就算了!我何必要對一個只有靈魂,而無實形的男人費心研究?」她直言不諱。

  「小霜,你認為,音樂只有靈魂,而無形體?」姚金的話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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