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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惜之    


  他說的話句句都是理,沂芹無話反駁。

  「我不否認吵架可以發洩掉負面情緒,但你不能不承認,更多時候它會讓你看不清真相。放掉偏見,設身處地為他人想想,也許你會找到另一個想法。」

  「我要下車。」沂芹淡淡的,沒附帶情緒。

  「想去哪裡,我送你去。」

  搖頭,她哪裡也去不得,錢、信用卡、手機、家裡的鑰匙,全放在皮包裡面,聳聳肩,歎氣。

  天灝遞過手機。

  「我想你寧可向朋友求救,也不樂意跟壁虎低頭。」

  沂芹讓他的話追出一絲笑容,接過手機,她說:「沒辦法,我痛恨爬蟲類。」

  短兵相接,生命中的第二次接觸,天灝和沂芹對彼此都留下深刻印象。

  抬  梧  抬

  天灝從公文中抬起頭,喝口咖啡提振精神,工作多得煩人,真想放手一切,好好度個假。

  闔上公文,瞇起的眼睛望向窗外,若是十年前的那場空難不曾發生,現在的他會不會不同?

  應該是不同吧,也許他會成為一個畫家,成天在顏料堆裡,為自己創造一個又一個的豐富世界。

  他的情緒會因筆下的世界緊繃、鬆懈,心靈會獲得最大的滿足與成就,而不是在筵堆中,不斷製造世人口中的奇跡;在外人嫉妒艷羨的眼光裡,證實自己的存在價值。

  低頭,天灝看看自己的手,乾乾淨淨的十根手指頭,指甲縫裡沒卡上繽紛色彩,腕間的鑽表、身上的亞曼尼、腳下的小牛皮皮鞋,他將自己變成一個雅痞,一個心靈空虛的雅痞。

  這些年的努力,將他的社會地位一層層往上拱,他得到所有人的羨慕,卻失去對自己的認同。

  他盡責、他拚命、他認真,然而他也缺乏了生命力。

  他收藏每分情緒,再不耐煩也不教對手知道,他像大多數的都會人,掩藏起自己的真性情,戴上假面具迎合社會所需。

  其實他已經習慣得近乎麻痺,直到撞上她——那個敢忠實自己情緒的女孩,他的心重新注入活力。

  兩次相遇,她都在和人吵架,吵得凶,吵得理直氣壯,吵得不去設想下場。

  他很懷疑,這種直來直往的女人怎能在商場立足?然事實證明,她不但立足了,還站的很穩、站得意氣風發。

  手上的鋼筆轉過幾圈,幾個利落線條架構出一張生氣的容顏,不知不覺中,沂芹的五官躍然紙上。

  她很美麗,相當吸引男人目光的一個女孩子。她的嬌顏貼在他的心間,貼得他心情愉快。

  欣賞紙面上的方沂芹,天灝莞爾,這個全身掛滿炸彈的女人不知道怎樣了,距離上次碰面已過了兩個星期,她還好嗎?

  敲門聲傳來,天灝回過神。「請進。」

  門開,王全慈走進來。「天灝。」

  「佳慈姐,怎想到來找我?」起身迎她人沙發,倒來一杯茶,他在她對面入座。

  「我想接孟孟去我那裡住幾天,小威吵著要和表哥玩。」

  「沒問題,下了班我送他過去。」

  「你忙,我自己去接就行了,你打通電話回家給管老師,我接過盂盂再去幼稚園接小威,剛好順路。」

  「好,我打電話通知管老師,讓她放假幾天。對了,那天之後,方沂芹和方大哥有聯絡嗎?」天灝主動向佳慈提起。

  「沒有,應龍凍結沂芹的銀行戶頭,沂芹整整一個星期沒上班,她沒回家、沒和好朋友聯絡,我們完全失去她的消息。」

  佳慈愁眉不展,她不希望這對感情濃厚的父女因她起爭執,可是……尷尬的立場,讓她力不從心。

  「方大哥怎麼說?」

  「他想登報脫離父女關係,借此把沂芹逼出面。」

  「這樣做不恰當,方沂芹是個傲氣的女孩子,讓她下不了台,恐怕她真會和你們輩子不相見。」

  「我也擔心這個,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們根本找不到她,沒有工作、沒有錢,她連證件都留在包包裡面沒帶走,我們很擔心她的安危。」

  「應該不會吧!她是個能幹的女孩子,年紀輕輕就能在商場上打響名聲,我想她不會那麼容易受傷害。」

  「畢竟是個單身女子,一個人在外,當父母的怎能放心?你和她熟嗎?那天你追出去,她有沒有告訴你要去哪裡?」

  「她不會向我求助的。」

  想起她給自己的評語——爬蟲類,有意思,反芻久了,他也認同自己是個穿上西裝豪服的大蜥蜴。

  「不過,她有一個大學同學,嫁給我的朋友,也許我可以循線找找她。」

  「那就麻煩你了,要是有任何消息,請你馬上通知我。」

  「我會的,方大哥那邊你多勸說,別把事情弄擰,方沂芹不是個容易低頭的傢伙。」不知不覺,他把沂芹的事當自己的事。

  「我想也是,當初就是太擔心她的反應,才會遲遲不敢把我們結婚的消息告訴她,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樣,早知道就不要辦手續。其實我不介意身份證上,自己是不是方太太。」

  「話不能這麼說,小威一天天長大,他有權利得到屬於他的親情。你先不要多想,還是先從她朋友著手,至少我們曉得她證件沒帶,肯定不能出國,搜尋的範圍不會太大。」

  「只好往好的方面去想了。」道再見,她走出天灝。的視線。

  誰都不聯絡嗎?方沂芹比他想像的更驕傲,搖搖頭,他笑了。他不想讓自己錯失這樣一個固執女孩。

  第三章

  賣掉鑽石項鏈,十幾日來,沂芹認同了花錢容易賺錢難。

  拿到手的四萬塊錢,租屋、買傢俱、衣服、日常用品,她把每一分錢用到淋漓盡致,但口袋裡的錢仍然快速減少。

  再找不到工作,她恐怕遲早要變成乾屍。

  環顧四周,四坪大的套房裡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台前房客留下的十寸小電視和尼龍衣櫥,地板一擺一個熱水壺和簡單餐具。新買的電風扇,迅速轉動著週遭空氣,讓悶熱稍稍紓解。

  剛搬進來時,好心鄰居提醒她,什麼錢都能省,獨獨冷氣的錢不能省,否則她會嘗到進地獄做客的滋味。

  努努嘴,拿起毛巾,沂芹把冷水抹上皮膚,再用電風扇吹過,一樣有冷氣效果。

  打開床,大疊報紙,在上面快速瀏覽。

  沒有……她沒找到想看的內容……爸還是不肯低頭嗎?

  沂芹念高三時,曾為填志願和父親鬧翻,離家出走過一次,當時她想念商學系,父親卻堅持她念中文,理由很可笑,就為了他希望將女兒塑造成妻子的形象,連科系也要她學母親。

  後來,他在各大報登啟示,當著公眾承認自己錯誤,第二天她就回家了。

  那回,她笑著和父親約定,將來不管誰離家出走,只要一方肯認錯,在報紙上登啟示,另一個人就要馬上回來,不能讓對方擔心太久。

  十七天了,她天天吃兩包十二塊錢的泡麵度日,卻捨得天天花一百多塊買報紙,她企圖在上面尋找父親的悔意,可是,她什麼都找不到。

  他鐵了心要和那個女人廝守一輩子嗎?

  為了她,他再也不要女兒?

  說得多好聽,說愛媽媽一世不改變,說愛女兒是他一生最甜蜜的責任……她全信了,哪想得到,才幾年,他的愛全給了別的女人和小孩。

  愛情?哼!沂芹對它輕蔑。

  當年爸在媽咪墳上的誓言,現在想來真是笑話,幾年過去,笑話塵封,過往那段全然不算數,有新人忘舊人,理所當然?nbsp; ?br />
  可不是嗎?蕭喻曾信誓旦旦說保護,結果連保住妻子婚後不受欺侮都辦不到,還談什麼愛情?

  笑話!全是笑話!沂芹變得激昂偏執。

  爸不要她?沒關係,她要自己就行。

  他不愛媽咪了?沒關係,媽咪有她愛、有她要,她一輩子都不會對媽咪變心。

  抱起雙臂,她把臉埋在膝間,一句句沒關係,打亂她的心情、她的淚……

  討厭啦!她是不愛哭的女人,這只是小事,很小很小的事情,不值得哭泣。

  那次辛苦一個月的企劃案被人偷走,她也沒哭不是?

  還有那次,手下員工看不起她年紀輕輕就來帶領他們,聯合起來欺侮她,存心和她唱反調、看她出醜,她不也沒哭?

  所以,才不要哭呢!反正她已經長大了,有沒有父愛都無所謂。

  衝進廁所,胡亂用毛巾擦拭眼淚,她才不哭,哭是弱者的行為,方沂芹是最強勢的女人。

  至於眼上汩汩流出的液體……那是、是……對了,是胃液,她餓壞了,只要吃飽就不會再掉「水」。

  走回房間,從紙箱內摸出一包泡麵,陣陣反胃傳來,未入口,泡麵的味道已在她的口齒間翻攪,很噁心!

  別過頭,泡麵紙箱對她微笑,翻翻跟,她拿起棉被蓋在頭頂上,阻止她去想像食物味道。

  貧困、飢餓,她是衣索比亞難民營一員,她不後悔離家出走,卻後悔沒在身上戴顆大鑽石備用。

  一吐怨氣,她提起廉價的帆布包包,裡面有幾封求職信還沒寄出去,眼前找到工作是最迫切事情。其他的,她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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