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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惜之    


  說到這裡,上次吃飯是幾時的事兒?今天早上還是昨天晚上?真記不得了……沒關係,反正不餓……

  她成天過得渾渾噩噩,口裡對著滿園梅樹悲切哀傷,怨青春空自蹉跎,怨滿腹心事無法向人訴說,獨居深閨,空閨冷落,夜半醒來,只能擁衰獨泣、淚濕枕席。她的悲有誰會來憐惜?悲怒哀怨,都只是多餘。

  歎口氣,她努力把自己弄得乾淨整齊,抱起白玉箏走到梅林邊的涼亭,對著滿園秋風,她悲從中來。

  也罷!認了命、信了運,就這樣子走完下半生吧!歎息能改變什麼?心雖不甘,又能奈何?

  指間滑過,挑過琴弦,挑過她無痕無波的心湖……幾個撥弄,她輕揚嗓音。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

  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

  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唱畢,淚流香腮,冬去春來,花落花開,她只能斜倚樑柱,讓惆悵寂寞侵滿心田……

  揮去滿頰淚濕,挑起琴弦,她一遍一遍重複唱著這首菩薩蠻,一遍一遍複習著她的哀愁,不在意天色漸暗、不在乎涼意漸濃,她的未來還有什麼可在乎呢?

  勖愷返家,問過老總管才知道媚湘把「語歆格格」安置在梅園。

  該死!那是他用來紀念爹娘的地方,誰都不准擅入,她居然讓「那個女人」給住進去,他怒氣沖沖地前往梅園,準備把人給扔出去。

  一路上,總管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夫人除了要茶要水,她不曾派丫頭去打擾過別人。」

  「夫人不太用飯,不知道是不是府內的菜不合她的胃口。」

  「這些日子她沒出過將軍府一步。」

  「園裡沒有人見過夫人,只有幾個廚娘看過她的丫頭,聽說是個很美麗清靈的丫環。」

  她倒是很耐得住寂寞,就不知道她對丈夫在新婚夜就失蹤的事有何看法?

  走近梅園,他聽見那飽含悲慼的歌聲,心中一震……那是娘……不!不是,他搖搖頭,那是他的新婚妻子一場可笑婚姻創造出的人物。

  飛身入亭裡,他抓起她的手,阻斷了她的歌聲,透過朦朧月光,他看見她的臉。天!怎會是她?怎會是他朝思暮想的紫兒?難不成……她就是……他有強烈被欺騙的憤然。

  「說!你是誰?」他的聲音填塞著滿滿怒氣。

  他的五指握得她的手腕好痛,紫語咬著牙,卻控制不住不斷往下墜落的淚水,她又做錯了什麼?上回是一道她事先不知情的聖旨,這回呢?她彈錯了曲子?凡是欲加之罪,皆何患無辭呀!

  「你啞了嗎?」他手一撥,把她的白玉箏給摔落地面,白玉箏應聲斷成兩截。

  她好心疼,那是爹爹托人自西域帶回來的啊!她想蹲下身拾起斷琴,卻又被他牢牢箍住,動彈不得。

  「再不說話,斷的不會只是一把琴,還有你的手。」他語帶恐嚇。

  「我是端康紫語,也是你新入門的結髮妻子。」這個事實夠不夠可笑?成親一個月,丈夫竟不識得妻子?說什麼結髮妻?恐怕他已忘記自己身邊有這樣一個人物!她的心好苦好澀……

  「你的『爹』就是端康王爺?什麼時候起,滿人也模仿起漢人喊爹娘,不喊阿瑪額娘了?」

  「如果你是為這件事生氣,我很抱歉。」她的淚不曾止住過,一顆顆、一串串順著頰邊滑落,忘記停歇。

  他狠狠地瞪住她,儘管知道她真實身份是端康紫語,她的淚仍然影響了他的心、他的情緒。

  見他不說話,紫語連動也不敢動一下,深怕他發火,真會卸下她的手骨。現下的他,對她而言太陌生。

  「走,進屋去!把你的東西收一收。」他拉起她往屋裡走。

  他要趕她走了?他要休了她這個「妒婦」?不要啊!這樣子要阿瑪的面子往哪兒放?額娘的心要傷成怎生模樣?「我又做錯了什麼?請你告訴我,我會改,請不要趕我走。」她的淚掉得更凶了。

  「我沒說你做錯事情,我只是要你收拾東西搬離開這裡,以免打擾我的爹娘。」她的淚收服了他的心、他的情緒,不知不覺地,他緩和了口吻。

  打擾他的爹娘?是了!梅園的一個角落有壟墳土,墳上有碑,碑上面刻著一男一女的名諱,那就是她的公婆?她早該聯想到的。

  「知道了,你放開我,我馬上去整理。」她順從回應。

  手被解套後,紫語默默蹲下身,拾起白玉琴,緩緩走入屋內。

  勖愷瞪著她的背影,一顆心還沒自乍見到紫兒的翻騰中脫身……

  「唉呦!」

  一聲驚呼打斷他的思緒,勖愷飛快衝進屋裡,卻發現裡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更別說知道她到底發生啥事。

  「該死的!為什麼不點上燭火?」他怒聲問。

  「很抱歉,我沒有蠟燭。」她唯唯諾諾地回話。

  說得好!堂堂的將軍府居然供不起將軍夫人一根蠟燭?他冷哼一聲。

  「你給我好好待著,不准動!」

  說完,他走出門外。

  紫語緩緩地摸上床,端坐在床沿,乖乖地「不准動」。

  等他再度回來,房裡燃起暖暖燭火,溫柔的火光驅走了每一寸黑暗。

  「你們在外面候著!」對門外男丁說完,他轉過身打量她,多日不見,她已憔悴至此?纖弱的身子更不盈一握,是他的關係嗎?

  「說!」他刻意武裝自己,不讓心疼流洩出心房。

  紫語搖搖頭,不明白他為什麼老要她說話?搓搓凍僵的雙手,她把披風拉得更緊一些。「你想聽什麼?」

  「這屋子裡為什麼沒有升火?」

  「我不會升……」也沒爐炭啊!怕冷,縮縮手、縮縮腳,棉被一蓋也就撐過漫漫長夜。

  「你的丫頭在做什麼?」他怒瞪著雙眼,嚇得她噤聲。「難不成提水洗衣,都要你這位尊貴的格格親自動手?」

  「我沒有帶隨身丫頭進將軍府。」他憑什麼這樣生氣,錯不在她,錯在他這個失職夫君啊!

  「端康王爺已經窮到,連送一個丫環給出閣女兒都捨不得了?」他譏誚地勾起嘴角。

  「我以為,你不會喜歡我從王爺府帶來任何東西,包括『格格』的身份。」她的話幾乎是頂撞了。

  「前些日子在廚房進進出出的那個丫頭呢?」

  他猛地一拍桌,嚇得她驚跳起身。下意識揉揉剛被他扯出青紫的手腕。他……好嚇人……

  「我說過沒有丫頭,那個人……就是我……」她怯怯地縮往屋角,只盼能離他遠遠的。

  「這算什麼?標新立異嗎?一個將軍夫人要裝扮成丫頭,誰騙下人?」

  「我不是……」想爭辯,卻又想起,她是隱藏自己的身份沒錯。

  他要怎麼說全隨他去吧,反正他誤會她、欺侮她,哪一項少過了?她不介意多加上幾樁。

  低下頭,不再說話,她合著淚不落,委屈地從他身邊快步走過,往屋外去。

  「你又要做什麼?」他大喝一聲,喝止了她的腳步。

  「收衣服,你剛剛要我整好東西遷出梅園……」紫語一邊擦淚、一邊回話,不要又說她做錯事,她真的盡力了呀!

  天!她的淚水還真多!勖愷別過頭不想被她惹人憐愛的嬌顏影響。

  「明天再搬!」留下這句話,他轉身離開。

  他走了?梅園又剩下她孤單一人,冷清又如往常,一古腦兒地侵上這裡的每一寸空間。傻瓜!怎會以為他回來了,一切將會不同?他仍舊是他、她也依然是那個拿聖旨壓他的狹心格格。這段日子下來,她要是還學不會死心,未免太愚蠢。

  紫語呆呆地坐著,任淚水一顆顆掉落,總要淚盡情逝才會停止哭泣吧!

  第四章

  滿園荒涼,野草蔓生,一堵黃土牆、一座低矮的茅屋、屋外的桑榆和幾竿竹子還綠意盎然地向上伸展,絲毫不受淒涼影響,右手邊的荒地看得出那裡曾是一畦畦菜園。她的新落腳處還真是……「樸實」。

  她苦笑地看著滿室蛛網,想來他是恨她入骨了。他要她知難而退嗎?可惜,他估錯了,就算她知難,卻是如何都不能退步。

  她寧可老死在將軍府也不肯領下一紙休書回家去享福,她要替阿瑪、額娘還有全家人設想啊!當初是她想嫁給他,悲苦愁悶都該是她自己承受,不能牽連到家人頭上。

  不過,往好處想,他至少讓人照三餐送來飯菜,不必她再老遠去尋來吃食。

  紫語認命地走到室外,取桶在井裡打水,打了幾次,好不容易才打滿一桶。擦擦洗洗弄了一整天,整個屋子總算勉強能住進人。

  眼角掃過牆上的幾條蛛絲,她拉高袖口露出兩條藕臂,抬來椅子站上去,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勾住絲網往下扯。

  她不能小心一點嗎?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他的心也跟著擺盪。她的裙子有一大半都濕透了,本就披散在身後的長髮更是亂得離譜,幾撮烏絲黏在頸邊,卻是更顯風情……他站在屋外,自窗口望進那窄小的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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