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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惜之    


  明月蕭蕭海上風;君歸泉路我飄蓬。門前雖有如花貌,爭奈如花心不同。

  第四章

  玉歆格格去世後,赫連暄燁收了青兒為侍寢。

  當然,除了她之外,將軍府裡還有好幾個侍寢,這些女人都有一個共通點——她們身體的某一個部位和格格相似。

  比如雨樓裡的亞娘,她有兩道酷似格格的眉毛.仙兒有一雙和格格一樣的修長十指,蘇姑娘的唇形和格格很像,而柔柔有頭像格格般的烏黑亮髮。

  他在將軍府裡收集許多長得像玉歆的女人,然一屋子的女人、一屋子嬌儂軟語,仍然暖不了他心,因為他明白,儘管收集得再多,玉歆都不會再度復活。

  他是寂寞的,在對著王歆的眉毛、嘴唇或是頭髮的時候;他是傷心的,在床第交歡間;他是悲慟的,在春日揚花飛過,回憶湧上心間時……

  惟有在玉歆閣裡,他的心才能稍稍獲得安慰。

  玉歆閣是由青兒一手佈置起來,裡面有工歆穿過的衣裳,有她把玩過的小玩意兒,有她用過的胭脂水粉,還有青兒親手繪製的十餘幅玉歆的畫像,栩栩如生的玉歆背牆而立,盈盈秋波深情地望住暄燁。

  在這裡,他獲得短暫的恬靜幸福;在這裡,他可以不受干擾地回憶過去、回憶他們之間的深雋愛情。

  對著畫,畫中玉歆手持一把菊花,金黃色花瓣在陽光下照增生輝,暄燁記得那幕。

  當時她說:「笑問花好儂顏好?」

  他回了句:「花雖艷不如人嬌。」

  她笑彎了腰,抱住他說:「儂顏勝花嬌,君顏似冰霜,凍得我傷痕纍纍。」

  她的話惹出他的笑容,他是個不太愛笑的男人,從小時候起就是這副模樣。

  大部分的人都敬畏他卻不喜歡親近他時,玉歆是個特殊女子,她非但不怕他,還老賴在他身旁,時時想逼出他一彎笑眉。

  這就是緣分,緣分牽繫了一對有情男女,教他們放不下彼此。

  門開一聲打斷他的沉思,蹩眉、回頭,看見青兒纖細身影。

  暄燁眉頭放鬆,一抹淡淡的笑意在唇邊成形,他喜歡看見她。

  「對不起,青兒不知道將軍在這裡。」她一手拉門,猶豫著該進或該退。

  這些年,青兒長得更形美麗,削肩細腰,溫柔沉默,舉止言談不俗,雖弱不勝衣,卻有一股風流態度。

  「進來吧!」冰冰的三個字,純粹是指令。

  「我新繪了一幅格格畫像,想拿來這裡掛起。」她將錦盒呈上去。

  暄燁打開畫,上面的玉歆正逗著她的小貓兒玩,纖纖玉手上抓了條小魚,引得貓咪連連往上勾跳。

  玉歆就是這調皮樣,好幾次惹得小貓火大,抓傷她小手,每每看見,他心疼得想將小貓扔出窗外。

  總在他們爭執不下時,青兒走來,偷偷抱走小貓、悄悄在他們身邊奏起一曲清平樂,消弭他和玉歆間的劍拔弩張。

  「這隻貓好久沒看見了。」

  暄燁撫過畫中人的小臉,在青兒的畫裡,玉歆只有喜悅快樂,沒有病痛憂愁。

  「雪球兒在將軍離家的第三年死了,格格很傷心,連連哭過兩天,我和彩蘋姐姐托人找來只一模一樣的小貓,格格卻不願意再養,她說她受不了生離死別之痛。」

  「她受不了生離死別,卻將這種滋味獨留給我,青兒,你說我該不該怨她自私太過?」歎口氣,視線又轉向畫中人。

  他只有在懷念格格時,臉上線條才會轉為柔和,語調才會不再冷若冰霜。

  將軍府裡的侍寢總聯合起來排斥她,說將軍獨獨對她特別,殊不知這是因為除了她有一張和格格極為相似的容貌之外,將軍只能在她面前暢談格格——她參與了他們的往事。

  「如果格格有機會選擇自己的壽命,依她的個性,她絕對會跳著腳跟玉帝爭取,她絕捨不得讓將軍獨自傷心。」將軍的深情讓她心折,卻也心碎。

  「說不定她還會大鬧天庭,讓一干神仙頭痛。」他笑了,因為玉歆正在他心中。

  「可不,她是繼花果山的猴大王之後,第二個敢大鬧天庭的人了。」

  「會不會到後來,玉帝為安撫她,封她一個弼馬溫。」

  「格格肯定不要的,跟馬一起,染了滿身臭,洗都洗不掉。」青兒也跟著笑開。

  她喜歡看將軍的笑容,雖說這笑容並不是為她。

  「難講,她是個那麼野的女孩子。說不定整天和馬玩,她會樂不思蜀……青兒,她會不會玩過頭,把我忘記?」轉過頭,他盯住青兒問。

  青兒明白,他眼裡的影像是格格,不是她。

  「不會的……她愛你……這麼深刻的感情,怎能說忘就忘。」垂頭,拭去眼角水氣。

  說殘忍,他是不是比任何人都來得殘忍?他時時刻刻要她為他保證起,格格對他的愛情不變,卻忘記她多感纖細的心情,也需要別人來向她保證——保證他的心裡有她。

  不願意當影子的,即使身份卑微,她也希望有一個男人專心愛她;而不是永遠在看著她時,幻想著另一個女人的他。

  揉揉揪起心臟,假若命運能由人更換選擇,她願當個被寵愛的薄命女,擁有的愛情雖短暫,卻是永恆。

  暄燁看見青兒起霧的眼眶,他輕笑,走過來擁住她。

  「你也和我一樣想念玉歆是不是?」要不是青兒的畫像,他很擔心,終有一日,玉歆會在記憶中逐漸模糊。

  靠在他寬寬懷抱,青兒放任自己的淚水長奔。

  「我想念格格,也……」想念你的心啊!

  要到什麼時候、要花多大的力氣,她才能從他身邊走進他心裡?

  她沒把握。

  對暄燁、對她的愛情,青兒連一分分把握都沒有。

  好幾次,她在他懷抱中,想抬頭問他:「分得清楚,你手中抱的人是誰嗎?」可是,沒有,她連一次都不敢張口問,怕這一問,問出他的憤怒、問出心碎事實。

  以前,她慶幸過自己有張和格格相似的臉,這張臉救下自己一命,這張臉讓將軍在眾多女人中偏寵她,可……卻也是這張瞼,讓她弄不清,他眼裡看不看得見她?

  低下頭,他親親懷中女子,然後將她貼進胸口。

  暄燁的雙手抱得很緊,怕鬆手,她就要蒸發不見,然後在每個午夜夢迴,翡翠案寒無人共。

  他害怕那種抓不到東西的孤獨感,在玉歆逝去的那段日子裡,這感覺他嘗過太多,怕了、駭了,他夜夜輾轉不成眠,堂堂鎮北將軍在孤枕中俯首哭泣。

  要不是那夜青兒闖進來,興奮地拿來第一張玉歆的畫像,問他畫得好不好;要不是他強留下她,逼著她扮演起他的新婚妻子,他到現在仍然害怕黑夜。

  可是,天亮他就後悔,推開床上的青兒,他恨自己對王歆的背叛,於是他走入大街,尋找另一個和玉歆相似的女子。

  這種舉動是否就保證了自己對玉歆的忠貞?

  他不知道!但他孤擲地這樣做。

  他搜集一屋子女人,搜集一屋子玉歆的東西,彷彿在向天上的玉歆昭告,他的愛從未改變。

  可是,他的愛真的沒變質嗎?他喜歡抱青兒、喜歡看著她、喜歡不斷不斷聽她說話、喜歡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最嚴重的是,他清清楚楚知道,懷裡人是青兒、不是玉歆影子。

  這樣的喜歡會不會促使他的愛情變質?他不敢想、也不願意多想,就因他害怕背叛二字,在他和玉歆中間成形。

  躺在他懷中,閉起眼,這一刻青兒很幸福。

  閉著眼她可以假裝很多事,比如,假裝他是愛她的,畢竟她和格格的性子差了十萬八千里;比如,他們會在一起一生一世,因為專情的他,容不下一個不像格格的正牌妻,而那些家世良好的女子,誰肯委屈自己當影子……

  這些假裝帶給她很多快樂,有人說人生如戲,只要她甘心當影子,那麼她就可以繼續假裝、繼續演戲,那麼一年、兩年、三年……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這回她要搶在玉帝面前,央求著下一世讓他先愛上她,就算要因此付上代價,她也不悔!

  「青兒,陪我去打獵好不好?」暄燁柔聲問。

  苦笑,他又拿她當格格看待了。

  明知道她身子不好,一趟打獵會讓她在床上躺過好幾天;明知道她看見鮮血會頭暈噁心,他還是要她去打獵,只因為那是他和格格最喜歡的活動。

  唉……算了!當影子就當影子吧,如果只有當影子才能讓她留在他身邊,除了當影子之外,她還有其他選擇嗎?

   ☆  ☆  ☆

  不適幾日,青兒好不容易才起得了床,梳洗罷,她走出圈子。

  門外風冷,一陣咳嗽,青兒扶著門柱站直身,半倚著柱子,淡淡笑起。

  上回已嫁為人婦的彩蘋來看她,劈頭就是一串嘮叨,她罵她格格不在,就不懂得照管起自己,多年下來好不容易養出的幾兩肉,居然被風吹化,轉個頭就不見蹤跡。

  可不是,那些年,格格天天把參藥補湯往將軍府裡送,總在她皺著眉喝下一堆黑色的「好意」後,格格才會笑著帶她上街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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