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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惜之    


  「我懂!」英豐截下她的話,不想在小優面前討論這些。

  「哥,嫂嫂,我先進房整理行李,你們繼續談論,不過別指望我當伴娘,要我當,得等我站得起來再說。」

  深呼吸,藏起失意,她把自己挪進輪椅裡,幾個推動,她對著花園喚人。「阿強哥,麻煩你送我上樓。」

  「等等,你要整什麼行李,想搬回公寓?」英豐從話中嗅出離別,心一驚,他快步走到於優面前,拉住她問。

  「我說過,我要出國工作一段時間。」她說謊。

  蜜秋的出現提醒她時光匆匆,早該下戲。

  「去多久?」他問得咄咄逼人。

  「不確定,看工作進度,哥……我會盡快回來參加你的婚禮。」又騙人。

  「能不去嗎?」他皺起眉。「推掉它。」

  「不行,工作是我的成就。十年前你執意要出國唸書,我沒攔你是不是?我還幫你整理行李,送你到機場。你要公平些,支持我、鼓勵我,不要阻礙我。」

  她還代替他挨撞。他記得,記的很清楚。吐口長氣,他沒權利反對。

  「什麼時候的飛機?我送你!」

  抱起她,他主動送小優上樓、幫她整理行李,全然忘記客廳裡還有一個等著他商議婚禮的未婚妻。

  命令誇

  二OOO年初秋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他三十一歲·她二十七歲

  交出曲子,於優累壞了,趴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這幾年,她的獨立讓人刮目相看,她練琴、她作曲、她賣歌,她成了演藝界的紅人。人人都知道「余憂」是個多產的名作曲家,但除開和她合作的製作公司外,沒有人知道,她是一個美麗清靈,卻不良於行的女孩子。

  五年前,她搬出儲家後,就停止復健,因導演臨時取消戲分,不讓她在「他」面前出演,所以,她不再排戲,不再為自己努力。

  其實,她可以柱起枴杖一步步走得很穩,但她不走,一部輪椅,她欺騙自己最好的狀態就是這樣。

  童聽取笑她,說她是個完美主義者,非要自己能在人群中走得優雅從容,像個一流的芭蕾舞者,才肯拋棄輪椅……她沒反對。

  也許吧!她一生的努力都在求完美、求登峰造極,所以學什麼都是卯足全力去做,功課是、鋼琴是、舞蹈是,連學走路都是,她只要把最好的一面呈現。小時候是怕挨打,長大了,怕什麼?不清楚!

  小語分析她這種爭取掌聲、注目的行為,解釋為缺乏自信。

  自信?她有過這東西嗎?閉起眼睛,想睡又怕睡,這些年,她常在夜裡被惡夢驚醒,她夢見失速車子撞來,高高飛起、重重落下的是哥哥不是自己,她尖叫著送哥哥就醫,誰知,一整個醫院裡幾十個染血小孩從四面八方聚來,指責她,怪她不小心、怒斥她害人……一聲聲責難在她腦中迴盪……她是兇手、是兇手……

  纏起棉被,她將自己緊密包裹,她想反駁、想告訴他們,她不是兇手,但她的聲音是那樣薄弱而缺乏說服力。

  電話鈴響,她掙扎起身,童昕、辛穗上班去了,趕一夜稿子的小語好夢正酣,絕聽不見鈴聲。

  接起電話,輕輕一聲喂,電話那頭傳來儲伯的聲音。

  「小優,你還好嗎?工作累不累?」他慈藹的聲音溫著她的心。

  「剛忙完,我正想休息幾天。」

  「上次……我跟你提過,英豐下一年度的工作計劃在台灣。」

  「我知道,他回來,您一定很高興。」他要回來了,這個想法讓她好快樂,縱使不見面,她知道他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知道儲伯會常常捎來他的訊息。

  「小優,英豐回來,你願意回家住一段日子嗎?你媽媽希望一家團圓。」

  一家團圓?他承認過她是他的「家人」嗎?她在電話這頭沉默。

  「你想躲他一輩子?」

  一輩子……她的一輩子所剩不多,幾個閃躲就能避開。

  「儲伯,我想……」

  「英豐不會住在家裡,他另外找了房子,如果你不想回來住,就回來吃頓飯吧!見見面、說說話,說不定他已經和以前不同,不再冷漠、不再拒人千里。」

  見見面、說說話?她已經五年沒排戲,再上場,她只會僵立在舞台之上。

  「就一頓飯好嗎?回來吃個飯,不然你媽媽會懷疑,好幾次她問我……」

  「儲伯,我回去,什麼時候?」阻下他的話,也阻下她心中的紛亂不安。

  「星期天晚上,我們在家裡替他接風。」

  「我六點到。」切斷電話,她全身都在發抖。

  他要回來了,想過多少年、盼過多少日子,他終於要回來……他是一個事業有成、萬眾矚目的音樂家,她卻是一個不良於行的殘障人士,再見面,要她情何以堪……

  命令令

  一家人見面客客氣氣,倒是英豐的未婚妻康蜜秋顯得熱絡。

  她是個細心體貼的好女人,光是第一眼,淑娟就能確定。

  「小優真是的,說六點到,都快七點了還不見人,真不好意思,要不,我們先吃飯,不等她了。」淑娟提議。

  她又逃開了嗎?儲睿哲在心裡暗忖。「沒關係,反正還不餓,我們再等等。」蜜秋一臉笑,這家人很好相處。

  「應該讓阿強去接。」睿哲自喃,這趟路對不常出門的小優來講是件大工程。

  「我在美國聽媽咪說,小優是個很棒的舞者,她現在在哪裡工作?」她的無心撞出淑娟一臉挫敗。

  「小優很久沒跳舞……」歎過氣,她忙笑開,不冷淡客人。「她現在作詞曲為生。」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嗎?」蜜秋看看突然愁眉的睿哲和淑娟。

  「沒有,你不要多心……」當淑娟正要解釋時,客廳門開,於優推輪椅進來。「小優,你回來了?」

  「儲伯、媽媽、哥……嫂嫂……對不起,我來晚了。」

  再見她,英豐的心被重棰敲過,痛!他痛得皺眉。怎麼會?一樣的不食煙火、一樣美得賽過精靈、一樣的輕愁染眉……可是,她卻……

  很想一把抱她入懷,但他提醒自己,為什麼要在國外一待多年,就是為了躲開她,不教自己心繫於她、不讓愛情毀掉自己對媽咪的忠誠,他不容許自己才見上一面就此沉淪……臉是冷的、目光是寒的……心頭卻是熱烈澎湃……

  全身都在發抖,她牢牢按住臉上笑得溫婉的面皮,不讓它掉落。她的王子就站在面前,教她魂縈夢繫的臉……仍面無表情、仍吝嗇對她一笑,他還是厭她,儘管經過多年。

  看見於優,蜜秋立即知道自己說錯什麼話,她尋來新話題。

  「你就是小優,我聽媽咪說過好幾次,她說你是個對音樂很敏銳的女孩子,她還常對學生說,你是她教過最有天分的女孩子呢!」

  都是胡阿姨在跟她談她嗎?他從來就不提、不說她這個「妹妹」?是徹底忘記她,或是壓根就不承認她和他有過關係……

  「嫂嫂你好,你比照片上更漂亮。胡阿姨還好嗎?」她客套虛應,心全落在那張不見表情的臉上。

  他還好嗎?想過她嗎?忘記他們之間……肯定是忘了!否則怎會有一個體貼的「嫂嫂」站在眼前……

  「嫂嫂」吐在嘴裡,痛在心裡,利刃一刀一刀切、一分一分割,她和痛苦在比賽,看誰僵持的久。

  「她很好,就是想念你們、想念台灣。」

  「有話大家到餐桌上講。」淑娟招呼眾人。

  餐桌上,他保持靜默,對於父親的問話,他一概用簡單句型回過;於優也是安靜的,惶惶然的心教她食不知味,人口的全是對他的思念。

  想他、念他……他就在她眼前了,她仍然觸不到他。苦笑,是她的心在堅持,告訴過自己幾千次,他早就不屬於她,只不過,癡心在,人不能不蠢……她的暗戀,早該沉人大海,任波浪撕碎。

  停下著,她抬眼看每個人的表情。

  儲伯、媽媽是熱情而欣慰的,嫂嫂是愉快喜悅的,他呢……

  她探不到他的心思,一如多年之前……

  有好一陣子,她幾乎以為他已經不再恨自己,以為冷漠是他的性格習慣,並不是專針對她,現下有些些明白——他仍是銜恨的,不過年紀漸長,他不再口口聲聲將恨掛在嘴邊,他選擇用冷淡來阻隔她的關懷。

  他的眼神對上她的,微微一顫,於優的碗差點滑落桌面。

  蜜秋在他碗裡布菜,親暱相依的身形刺痛著她的心,他們是相襯的一對,自信大方、事業有成,他們都是音樂人,心相同、靈魂相通,這種婚姻沒有不幸的機率。

  垂下眉,長髮覆蓋臉龐,掩護了不該掉下的珍珠。水滴在米飯上,一搖晃,在縫隙間竄人碗底,她……沒有傷心。

  「對不起,我吃飽了,你們慢用。」笑掛得太勉強,一不注意就要掉落。

  「小優,你吃得好少,你在節食嗎?」蜜秋說。

  摸摸自己的月亮臉,這陣子類固醇吃太多,水腫得厲害,不過,醫生說病情控制住了,下回劑量會減少一點,到時就會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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