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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嚴沁    


  「山長水遠的禮物——是什麼?」他很感興趣。

  「風裡百合。」她說。

  她說這四個字時,臉上的陽光一閃而逝。

  「風裡百合?是什麼?一種百合花?」他問。

  「是生長在比利時的一種草,經得起風吹雨打,經得起時間、霜雪的考驗,要六至七年之後才開一種很小、很小的白色花朵,形狀像百合。」她解釋著說。

  「有這樣的一種植物?我從來沒有聽過,」他疑惑地搖搖頭,「不過——它聽來很美。」

  「它是比利時的特產,不是聽來很美,而是它本身的意義很美。」她說。

  「斯年在哪裡找到的?」他問。

  「他住的後院,」她笑得好滿足,「六年前我帶了一小株回來,我發覺它除了在比利時,原來在香港也能繁殖、生長,而我的那些——已快到開花的時節了。」

  「希望開花時能讓我看到。」他說。眼中光芒很特別、很難懂,他——在想什麼?

  「可以。」她笑。「不過我也沒有看過開花。」

  「可以一起看?」他在試探嗎?

  「可以。」她大方地。

  一起看花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她還可以約費烈夫婦、家瑞夫婦,這花實在特別,尤其對她的意義更特別。

  湯送了上來,他們慢慢享用著。

  「斯年說了些什麼?」他突然問。

  「你想知道?」她很意外,他不該問這樣的話,是不是?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沒有到他該表現嫉妒的程度。

  「也許我不該問,但我好奇,」他坦白得可愛,他實在也是少有的好條件男士,「斯年的一切都對我有直接影響,對不對。」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恭喜我。」她想也不想地說。

  「他沒說回不回來?」他意外地。

  「沒有。他不必說,」她笑,「說實話,他回來與否,我覺得並不那麼重要。」

  「什麼才重要?」他反間。

  「我回答不出,」她搖頭,「我有個感覺,今生今世我可能得不到他實質上的一切,但我並不介意,只要他給我希望。」

  「希望?」他不能置信。「只是希望?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你就能滿足?」

  她垂下頭,又立刻抬起來。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她苦笑。

  「唉!你太固執了,你固執得近乎傻、近乎癡,」他

   搖頭歎息,「你的外表和你的人完全不同。」

  「我說過看人不可以只看外表,」她笑,「我的裡外並不一致,你何嘗不是?斯年又何嘗不是?」

  「這麼說——我大概是沒什麼希望了。」他笑起來。「我開始明白你的意恩。」

  「我說過我會考慮。」她認真地。

  他凝視她半晌,搖搖頭。

  「我相信考不考慮,結果都是一樣的。」他是瞭解她的。

  她沉默。

  「我該說——抱歉嗎?」過了好久,她才說。

  「抱歉什麼?你不能接受我?」他笑。「又不是你的錯,更不是我的錯,對不對?我們認識得太遲了,如果六年之年前認識你,說不定沒有斯年呢廣

  她想一想,也笑了起來。

  「我喜歡你的驕傲。」她由衷地。

  「我當然對自己驕傲,而且有自信,」他肯定地說,「我若與斯年同時認識你,我不會輸給他。」

  她微笑著思索,這是個很有趣的問題,如果同時認識他們,她會選擇誰?

  幾乎是立刻,答案就出來了,是斯年,仍是斯年。斯年是一個令人一看就永難忘懷的男人,他對她是永恆珠。

  斯年——是永恆的。

  「怎麼?不說話是否不以為然廠柏奕追問。

  「當然不是,我只覺得這問題很有趣,而且答案是任何人都不能肯定的。」她說。

  事巳至此,她不能傷他,他只是追求她的另人,對不對?他對她不重要,他不是斯年。

  「很好。我喜歡你這話的公平。」他開心地。

  其實她沒有講真話,但是能讓對方開心,一點點假話又不傷大雅,也不為過。

  「我原是公平的人。」她笑。

  「不,我覺得你對自己不公平。」他搖頭。

  「怎麼會,我並不討厭自己。」她不以為然。

  「至少在感情上,」他說,「這段日子的冷眼旁觀,我覺得你在感情上把自己綁死了,一點也不能放鬆。其實這很不對,你越是緊張,可能結果越是不如你願。」

  她皺眉,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你一定聽過『無心插柳』這句話,對不對?」他竟然會引用中國成語。「你為什麼不放鬆自己,試試看這麼做呢?或許——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她心中一亮,會嗎?無心插柳?

  「你的提議很好,我會試著做。」她興奮起來。「我是鑽進牛角尖了,我怎麼從來都沒想到這點?」

  「這叫當局者迷。」他又說了一句成語。

  「喂!柏奕,我發覺近來你的中文進步神速啊!」她半開玩笑地。

  「當然,我有個非常盡責的中文老師,是個很漂亮、很年輕的女孩子。」他眨眨眼。

  「哦!你也懂得近水樓台嗎?」她故意地。

  「我當然『先得月』啦!」他大笑。「那是我一個同事的妹妹,香港大學剛畢業。」

  「好條件啊!」她是放鬆了自己吧!

  「對她,我沒有像對你一樣的一見鍾情。」他半真半假地笑。「她缺少你的好氣質。」

  「可以慢慢培養,她還年輕。」慧心說。

  「希望如此。」他笑。「但氣質天生,後天強求是沒有用的,我並不苛求。」

  「那就好,希望能早日聽到你們的喜訊。」她笑。對柏奕,她是完全放心的。

  「明天就可以宣佈,」他不以為意地,「你對我就好像我對她,我等你點頭,她卻等我點頭,明白嗎?」

  「還不點頭?你等什麼?」她叫。

  「等今夜的晚餐,」他坦白地,「失意於你,我就會對她點頭,這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真不得了,你的中文就快比我好了。」她笑。是真正愉快的笑,為一個朋友。

  「我是中國人啊!」他叫道。突然停了下來,他愣愣地望著她。「沈,我喜歡你這種帶著陽光的笑容,我第一次在你臉上看到,啊!我明白了,這就是你最動人之處,對了、對了,當年你是如此吸引斯年的嗎?」

  羞心呆住了,她臉上有帶著陽光的笑容?似曾相識的一句話,啊——六年前斯年說的。

  她的笑容裡,終於再現陽光!陽光。

  除了斯年的電話激起了羞心心中的漣椅外,「風裡百合」也帶給她一個希望,可是——就像閃電一樣,只是一瞬即過,天空又是一大片黑暗。

  斯年的消息又中斷了。

  他說會再打電話來,但——沒有,他並沒有再打來,蕙心周圍所有的朋友,文珠、費烈、家瑞他們也都沒有斯年的消息。

  慧心的情緒落下來,風裡百合的希望——不會變成失望吧?

  星期天,慧心陪父母一起去過教堂後,沒有出去飲茶的心情,於是獨自回到家裡。

  她在巨大的花架前仔細觀察,在那全是生長著「風裡百合」的花架上,看不到一個小花蕾或小花苞,難道時間未到?或是——移植到香港的「風裡百合」根本不能開花?

  她默默地站了好久、好久,心中默默地祝福又盼望著,她希望這一片屬於她的青綠,能開出美麗的白色小花朵迎風招展。

  電話鈴在背後響起,她順手拿起來。

  聽筒裡傳出輕微的「卡」一聲,啊!她的經驗告訴她,這是不經總機的直撥長途電話。她的心一下子熱切起來,是斯年?

  不,電話裡傳出朗尼快速而悅耳的英語,不是斯年,是哈佛的朗尼。

  「沈,是你嗎?」朗尼愉快的聲音。「我已打過好幾次電話沒有人接聽,你出去了?」

  「是你?朗尼,」慧心令自己的聲音愉快起來,「我剛從教堂回來,沒想到你會打電話來——你那兒已深夜十M點了,是不是?」

  「是啊?」朗尼不以為意地。「明天一早不用去學校,晚點睡沒關係。」

  「有事情嗎?」她問。

  「剛和斯年通了一次電話。」他說。啊!他提起斯年。「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拒絕了哈佛的聘書。」

  「這——」蕙心心中巨震,拒絕了聘書,那表示——表示他不會離開比利時了?那表示——她的心直往下沉。「他——怎麼說?」

  「他說謝謝我的熱心與幫忙,他不能來,因為他另有打算。」

  「什麼另有打算?」她急切地問。

  「他沒說,我不知道。」朗尼似乎在搖頭。「我分析——他可能要留在比利時。」

  蕙心的心一直沉到腳底。

  「他曾這樣暗示?」她的希望一下子全幻滅了,心中變成一片冰冷、黑暗。

  「他說目前的生活很好、很平靜,」朗尼已盡量放柔了聲音,「他說——他不願回香港,也不願到美國,兩個地方都給他太大的壓力,他不喜歡。」

  慧心深深吸一口氣。

  「他是——這樣說的?」她的聲音變了,變得空洞。冷漠,令人聽來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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