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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嚴沁    


  「韋欣,你不能太殘忍,你忍心士恆就這麼一蹶不振?就這麼毀了?」士怡說。

  士怡對士恆很好啊!士恆為甚麼要懷疑他?

  「你太自私,你考慮到你弟弟,你為甚麼不考慮我?」我叫起來,「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的人,不是機器,不能任你安排!」

  「我不信你對士恆全無好感,我不信!」他漲紅臉。

  「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喘息著,內心裡好亂也好矛盾,「士恆恨你,討厭你,你為什麼要幫他?」

  「因為我是他哥哥!」他說。

  「但是他是殘廢!」我硬著心腸說。

  士怡果然變了臉,他有什麼理由相信我會喜歡一個殘廢呢?我還有大好前途呢!

  「除了我是哥哥,他的殘廢——因我而起!」他說。

  什——麼?

  *   *   *

  那天,我糊里糊塗就回家了,我記不起士怡曾否送我,我從來沒有這麼恍惚過。

  怎麼回事呢?我中了邪?

  整個星期,我都把自己弄得非常的忙碌,我用大多數的時間留在學校,我怕自己回家會胡思亂想。

  我真是在胡思亂想,二十二年都不曾試過這樣的不專心,精神不能集中。

  我變得常常做錯事,常常改錯考卷,學生來找我談一些功課上的事,我也答非所問。

  我很懊惱,怎麼回事呢?

  母親也看出我的改變,她一再的追問,但我該怎麼說?我只說做得不開心,所以辭職。

  事實上,怎麼是教得不開心呢?我根本也不是「教」土恆,我們的程度差不了太多,我們只是討論!

  辭職之後,我常常想起士恆那天變得僵硬如化石的樣子!還有那種倔強,那種無奈。

  我很心軟,也很心酸。

  我分不出是同情他?或是喜歡他?我分不出。

  我也好幾次夢到土恆,夢中的他依然沉默無語,依然冷漠如恆,而且非常的不開心!

  士恆——非常的不開心?

  有幾次我幾乎忍不住想去長街看看,長街的氣質風格和士恆相似,我——是很思念士恆,說不出理由的思念,我們——總相處了兩個月!

  但是我沒有去,我對付不了自己內心的矛盾,對付不了自尊,士恆是個殘廢!

  我知道自己,我喜歡士恆那個人,他的模樣、他的個性、他的思想,他對數理的天份都令我傾心,但他是個殘廢,我怎能喜歡一個殘廢呢?

  士怡說士恆的殘廢是因為他,到底——其中有怎樣的一段往事?怎樣的一段故事?

  轉載信息: 織夢方舟http://www.dreamark.org/掃瞄:netslacker校對:雙人魚

  sam 整理製作

  第六章

  星期六,我做完了學校所有的工作,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留在學校。

  才下午三點鐘,我只有回家。

  天色陰暗,飄著細細的毛毛雨,不是令人開朗的天色。我搭公共汽車回家。

  家,也是寂靜的,只有母親在看書。

  「小妹呢?」我問,我知道父親還沒有下班。

  「去教室練唱聖詩!」母親看我一眼,「你近來一絲笑容也沒有,到底為了什麼?」

  「天氣不好!」我搖搖頭。

  「開玩笑,」母親自然不信,「那年那日那星期都會天氣不好,你還不是一樣開開心心的?」

  「人總有情緒低落的時候,對不對?」我只能勉強說。

  「自從你辭了陳家的家庭教師之後,你一直沒開心過,」母親望著我,眼光是銳利的,「陳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請過你吃飯,小兒子是你學生?」

  「是!」我點頭。「小」兒子也有二十四歲,我的學生不是「小」學生,母親怕還不知道吧?

  「是不是那個大兒子——」母親試探的。

  「媽,你想到那兒去了?」我忍不住叫出來,「陳士恰是台北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說什麼我也不會這樣傻!」

  「哦——」母親意外了。

  「我沒事,再過一兩天自然就會好了。」我笑起來,「我不會一輩子情緒低落的!」

  母親白我一眼,自然是不滿意我不說實話。但是,我拿什麼實話告訴她呢?

  我喜歡士恆,卻無法忍受他的殘廢。

  天!我怎麼是這樣的一個人?殘廢難道不是人?我的感情怎麼這樣卑鄙,還帶有條件的?

  我恨自己,怨自己,真的。

  我也怨老天的不公平,為什麼安排士恆殘廢的命運?為什麼這樣殘酷?

  窗外飄著的毛毛雨漸漸細密了,雨又大了,今年台北市的雨水真多,多得令人心煩。

  我站起來預備回房去小睡一下,門鈐急驟的響起來。

  「我去!」我一陣莫名的心跳。

  是不是有預感?我不知道,似乎——將有什麼事發生。

  門開處,站著氣急敗壞的陳夫人,她那樣高貴,斯文的人,現在卻是一頭、一身的雨水,頭髮也扁扁的垂在額頭,滿臉令人害怕的驚惶。

  「陳夫人!」我呆怔的叫。

  「韋欣,你看見士恆嗎?他來過這兒嗎?」陳夫人抓住我的手,一連串的問,「你快回答我的話!」

  「士恆——怎麼了?」我如中電殛,話也說不清楚,「他沒有來過,我沒有見過他——」

  「韋欣——」陳夫人身子晃一晃,幾乎站不住腳,「士恆——不見了!」

  「他不見了?是什麼時候?」我被嚇壞了,內心中的焦急和關懷是絕對真誠的,「怎麼會呢?他——」

  「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吃中飯他還在,但後來就——看不見他了,他什麼也沒說,他和他的輪椅一起失蹤,我們找遍了整個屋子,花園和他可能去的地方,但——找不到,韋欣,他——他可能來你這兒!」陳夫人說。

  「天,我沒看見他,我不知道。」我眼眶紅了,可憐的士恆,他不能走路,他行動不便,又下著雨——天!但不是真來到我這兒吧?「我真的不知道!」

  陳夫人凝視我一陣,眼淚紛落下來。

  「韋欣,自從你辭職——,他整個人都變了,」她哀傷的說,「他不說話、不看書,每天只守在花園裡發呆,他父親和他說話也不理——韋欣,我知道我太自私,你有美好的前途,你有光明的未來,我——我卻只是一個母親,如果我做錯了,請原諒我!」

  「陳夫人——」我驚呆了,怎麼回事呢?

  「士恆從來不願接觸任何人,除了家人之外,你是唯一的一個,」陳夫人誠摯的說,「我們登了那段徵家庭教師的廣告後,起碼有一百人來應徵,每個人都有很好的資歷,甚至比你好得多,但士恆——肯定的選了你,我們都明白,你——可能對他具有特殊意義!」

  「不,陳夫人——」我震驚的退後一步。

  「我也知道了,他是個殘廢,他的雙腿被鋸斷,不能行動,我們再自私也不敢要求你什麼,你是那麼好的女孩子!」陳夫人不停的流著淚,「可想的是——士恆喜歡你,愛上你,兩個月時間你已成了他的精神支柱,我們很擔心,但,也不敢做什麼,我們怕毀了士恆,他已經是個很可憐的孩子,為了哥哥——他犧牲了自己!」

  我的眼淚也成串落下來,但我聽得很清楚,陳夫人說他是為了哥哥犧牲自己,到底——怎麼回事?

  「他們……為什麼會……」我泣不成聲,問不成句。

  「士怡一直是個過分活動,不受管束的孩子,士恆高中畢業那一年,有一天突然遇見喝得醉薰薰的哥哥,步履不穩的帶了一個女孩子在火車平交道上拉拉扯扯,那女孩也醉了,他們根本沒有發現有火車緩緩駛近,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士恆忘我的撲過去,推開了哥哥和那女孩,自己卻來不及逃開而被火車輾斷了雙腿,當時能救回性命已是萬幸,他原是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從此——他的生命就變了一片灰暗。」

  哦!這就是他們兄弟之間的秘密?士恆為哥哥而——成殘廢,看著士怡不能因此而變好,變正派,他也許認為太不值而怨恨哥哥,而認為哥哥自私,心目中只有自己。

  而士怡——可能因為心中對士恆的歉疚變成永恆的心靈不平衡,而變得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而變得更放縱——他們兄弟都是善良人,是嗎?是嗎?

  「我知道士怡也——很喜歡你,但是他已決定出國,下星期就走,」陳夫人說。她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在消除我心中矛盾?我不知道,「韋欣,我們絕不敢勉強你其他的事,但——請你再回去教士恆,行不行?」

  「我——我——」我不能答應卻也不忍拒絕,「但是——你們該先找到士恆才行,雨越來越大了,他的輪椅——可能有意外,你們盡快找到他,或者——報警!」

  「是,我們馬上去,」陳夫人掠一掠濕透了的頭髮,這高貴、慈祥的婦人,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馬上去,如果他來——請留下他,並通知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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