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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頁     嚴沁    


  亦築閉上眼睛,她沒有勇氣再看眼前兩張複雜,尖銳,矛盾又激動的臉,事實上,她也再看不清,不聽指揮的淚水盛滿了眼眶。黎群的指責是不公平的,她瞭解之諄,更瞭解之諄的感情,他不是玩弄她,絕不是,然而,她還能說什??黎群,這冷漠、驕傲的男孩子,他從沒正式表示過什?,但他所付給她的竟是那?多,那?多,多得使她承受不起,他的話那?激動也那?真摯,她做夢也想不到這沉默、孤僻的男孩,竟有那?豐富,那?強烈的感情,她感激。然而,她不能接受,愛一個人不是那?簡單,不是單憑感激,那是在長久的互相吸引,互相瞭解之後。但她現在處於父子倆的夾縫中,她該怎?辦?

  「小群,聽我說——」之諄的聲音疲乏而軟弱。

  「我不再聽你說,」黎群打斷他,「記得幾年前嗎?那個叫什?妮的交際花,大著肚子來哀求你,你記得你是怎?打發她嗎?一張二十萬的支票,錢,你想想,你也能用錢打發亦築?她不是那種女孩!」

  之諄沉默的歎一口氣。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他不能也無法再解釋什?,兒子的誤解是建築在許多年來的事實上,不能怪他,只能逕自己。然而,自己真是兒子所說的那樣?他對亦築的真心,要怎樣才能使黎群相信?不,絕不能這樣,令黎群相信,只有更傷害他,他愛亦築,老於世故的之諄怎能看不出,那?,現在該怎?辦?他偷偷看—眼亦築,她的淚水令他心臟都縮緊了,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黎群放開亦築,他堅定的,不可動搖的一步步走到之諄面前,用一種不可改變的聲音說:

  「她和我,你選擇吧!」

  之諄全身抖了一下,黎群和亦築,怎樣有選擇?他怎能辨出誰輕誰重?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心靈相通的人,他選誰?他又放棄誰?這是他生乎最大的難題了,看著那年輕臉上的無比堅決,他知道沒有挽回的餘地。

  「沒有——第二條路嗎?」他問。聲音軟弱得令亦築不敢相信,她悄悄的睜開眼睛,似乎一剎那間,他蒼老了許多,平日見不到的皺紋,在燈光下都明顯的露出來。

  她對他的愛完全化為同情,她瞭解他的處境,要他決定會比要他死更困難,她愛過,也被愛過,還有什?不滿足的呢?只要她出一點點力,就能為她所愛的人解決一切,為什?不呢?她記起了聖經哥林多前書十三章所說的「愛是恆久忍耐的,又有恩慈——」她決定了,她堅強的揚起頭,用一種她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平靜聲音,說:

  「你們的事再別扯到我身上,我已經明白了,太瞭解了,我想說的,只有一句,再見!」

  說完,轉身大踏步的走出去,晃眼中,她看見父子倆臉上的驚異和不信,還有一些特別的神情,她不能再管那?多,她必須在淚水還沒流出來之前,盡快離開這裡。

  她走出屋子,走出花園,走出小巷,在大街上攔了一部出租車——坐出租車是種奢侈的事,但是,一生中不會有幾次這樣的情形,就奢侈一次吧!

  汽車漸漸駛近家門,她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車停了,她付了錢,匆匆跳下去,汽車消失在黑暗的馬路上,她才鬆一口氣,靠在門上哭了,靜靜的,無聲的哭了。

  仁愛路那花園洋房裡再會發生什?事?都將與她無關,她知道自己無法忘卻那一段美好、奇妙的愛情,那?,至少她該設法隱藏起來。對不可能得到的東西,不必強求,否則就是痛苦,對嗎?

  她用鎖匙輕輕開了大門,再一次抹乾所有眼淚,慢慢走進去。昏黃的燈光下,父親秉謙正在看晚報,淑寧在補一件亦愷的學校制服,靜謐中緩緩流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暖,一份深厚的愛。她輕輕的叫秉謙和淑寧,秉謙嗯了一聲繼續看報,淑寧卻抬起頭。

  「不是說過要晚些回來的嗎?」淑寧說。透過老花眼的眼光有些詫異,「不舒服嗎?」

  「不,他們——哎,黎瑾他們有點事,外面又冷,我想還是早些回來好!」亦築支吾著,竭力使自己自然些。

  「肚子餓嗎?廚房裡有稀飯,切個鹹蛋吃吧!」淑寧說。

  「不餓——」她往屋裡定,忽然停在門邊,她不想引起淑寧的懷疑,只好裝得更像些,「媽,你知道黎瑾就要結婚了,大概過了年之後!」

  「是嗎?和那個叫雷文的孩子?」淑寧頗感興趣的放下針線,「為什?不把書念完再說?」

  「誰知道呢?」亦築轉過身來,「雙方家長,都不太贊成這?快,又都不堅持反對,是門當戶對嘛!」

  「這年頭還講什?門當戶對的,」淑寧笑著搖頭,「只是我覺得黎瑾跟那個雷文性格不合適,這?快結婚未必幸福,你不暗示她嗎?你們是好朋友呀!」

  「哪有我插嘴的餘地,」亦築苦笑,「她倔強得很,任何人說都沒用!」

  「這些年輕人啊!」淑寧歎息。

  「別人的事要你那?擔心?」秉謙從報紙裡抬起頭,顯然他也在注意母女倆的對話,「看過一面的人,你怎?知道人家性格如何?」

  「老頭子,多事!」淑寧笑罵,「我關心的,只是女兒,你可知道,黎瑾的哥哥黎群在追我們亦築嗎?」

  「哦?是嗎?」秉謙意外的看看亦築,她的臉立刻紅了。

  「不,媽媽說笑的,」亦築解釋,「黎群——是個十分難處,又冷又傲的人,我跟他根本就合不來。」

  「合不來還常常在一起玩?」淑寧懷疑的。

  「很多人在一起,又不是只跟他」亦築說。

  秉謙沉想了一陣,放下報紙,很認真地說:

  「老實說,我倒並不希望亦築和這種有錢人家子弟來往,窮也窮得有骨氣,免得人家以為我方秉謙想高攀!」

  「你這又臭又硬的脾氣要到什?時候才能改?年輕人講究愛情,誰管什?高不高攀!」淑寧笑著埋怨。

  秉謙拿起報紙,不再理她們。亦築自覺沒什?可再談,轉身回到房裡,亦愷躺在床上看書,看見她進來,臉上閃過一種奇異的神色。她不說話,拉上布簾開始換衣服,剛才在之諄家所發生的事又湧現眼前,一想起之諄,她更不能平靜了,他現在怎樣了?他會瞭解並體諒她的苦心嗎?剛才一走了之,似乎過分絕情。但是,還有什?更好的解決方法?她情願自己痛苦,也不願見之諄那為難的臉色,愛就得犧牲,不是嗎?

  「姐,你今天去哪裡玩?和誰?」亦愷問。

  「我們在第一酒店吃飯,看完了第一場表演就回來,」亦築拉開布簾,「還不是跟黎瑾,雷文他們!」

  「你和雷文他們一起?」亦愷迷惑的。

  「是的,有什?不對嗎?」亦築反問。

  「沒有,」亦愷搖搖頭,想了—陣,才吞吞吐吐地說,「吃晚飯時,媽叫我去買點滷菜。我好像看見雷文就站在我們巷口!」

  「雷文?你看錯了吧!」亦築心虛而又驚訝。

  「絕對不會看錯,」亦愷自信的,「我出去時他已在那兒,回來時仍沒有走,可能等了很久,見我想跟我打招呼,我沒理他,他好像很失望!」

  「是嗎?」亦築喃喃的。她心不在焉,神不守舍,之諄的影子在心中徘徊,她無法考慮雷文的問題。

  「你不是跟他們去吃飯,是跟別人,對嗎?」亦愷說,「但是,你為什?要瞞住我們!」

  「我——」亦築一震,「並不想瞞住你們,也沒有瞞——亦愷,別問這件事了,以後我再也不會出去!」

  「姐——」亦愷呆怔的,「我並不是責備你——」

  「我明白,別說了——」亦築制止。亦愷的關心,使她那已壓抑不住的激情湧上來,淚水一下子盛滿了眼眶,「別說了!」

  「姐!」亦愷嚇呆了,他完全不明白是怎?回事。

  「關上門,別給媽媽聽到!」亦築急促的。

  亦愷從床上跳起來,快速的把門關上,閂好,然後慢慢走到亦築身邊。

  「姐姐,如果是我惹惱了你,你就罵我好了,」他歉然地說道,「我並不是有心的,真的,我發誓!」

  「不關你的事!」亦築抽噎著,她極力想忍住眼淚,偏偏越想它停,它就流得更多。

  「那?——是誰欺負了你,是嗎?」亦愷臉色嚴肅起來,「告訴我,是誰?雷文嗎?我替你去揍他!」

  「不,不,亦愷!」她拚命搖頭,「沒有人欺負我,也沒有人惹我,我只是——心裡不舒服,真的,你去看書吧!我睡—睡就好!」

  「真的?」亦愷遲疑了—陣,雖然他並不相信,但他仍馴服的走回他的床上,「那?,你快些睡吧!」

  亦築躺在床上,為了怕亦愷心不安,她假裝閉上眼睛,心中思潮起伏,千頭萬緒,她怎能入眠?所有事情的發生,似乎只在一剎那間,一個突來的念頭,就決定了一切,改變了一切,連多考慮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衝動,一段深濃的感情,一個摯愛的人,就這?簡單地拋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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