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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嚴沁    


  畫圖?他是畫家?

  他把帶來的書本、兩卷圖則一起帶走。他不是住在這兒?

  「多抽些時間回家喝湯。」母親明玉說:「多陪陪祖母。」

  家傑連聲地應著,迅速離開。

  他駕車去醫院。一部普通的本田雅廓,就像他的人,平實溫和。他有哥哥家俊同樣的英俊,卻沒有霸氣,沒有侵略性,給人親切和友善的感覺。

  家俊雖然昏迷沉睡在那兒,但他的粗眉大眼仍給人強硬的感覺。

  「前些日子你們訂婚,我趕不及參加,很抱歉。」家傑說:「那天我真的要替學生補課,走不開。」

  原來他是教書的。

  「沒有關係。其實──也不算訂婚,一班朋友聚一聚而已。」

  「發了請帖還不算正式?」家傑笑起來,「你不是想──對不起,我不該猜測你。」

  他原本想什麼?她想打退堂鼓?她看見家俊那樣,想悔婚?想笑又不敢,事情愈纏愈歪。

  「家俊的公事──」她不知該怎麼說。

  「他的律師樓有夥伴打理。」家傑淡然,「他和羅渣是青梅竹馬的死黨好友。」

  原來賀家俊是律師,專業人士呢!

  「他──家俊提起過我嗎?」她嘗試問。

  「說過一些。」家傑淡淡地笑,「他喜歡高瘦女孩,他說你身材好,五尺八寸高,苗條修長,人又瀟灑。說得很真實。」

  「我──」卓依啼笑皆非。

  另有一個五尺八寸、苗條修長、很瀟灑的孩,是不是?這麼巧,她忍不住望望自己身上,曾有一段日子,她幾乎當上模特兒呢!

  「你為什麼不去當模特兒?」他問。

  「啊──」他能讀到她內心思想嗎?「我不行,我有近視,戴隱形眼鏡,而且我怯場,不敢站在台上讓人看,我──害羞。」

  他又笑了,彷彿瞭解。

  「跟家俊口中的你有點不同。」他說:「他說你愛出風頭。」

  「胡說,我不愛,否則我怎麼選做會計主任?」她忍不住說。

  「他還說你坦率爽朗,果然如此。」

  卓依不再說話。與她有什麼關係呢?又不是說她,看她幾乎把事情弄糟。

  「其實──我也有很溫柔善良的時候。」她說。

  「一定是。你眉宇間很溫柔善良,  嬤嬤這麼喜歡你,你必定不是家俊口中的野豹。」

  「他說──野豹?」她掩著嘴。那會是怎樣的女人?她不能想像。

  他微笑承認。

  *  *  *

  醫院病房,家俊仍然姿勢未變地躺在那兒,雙眼緊閉地沉睡著。

  呼吸倒是很自然平穩的。

  私家看護在一守著,看來也沒什麼事做。

  「警方有人來過。」她說:「我告訴他們病人一直沒醒過,他們就離開。並著我當醒來立刻通知他們。」

  「說什麼事嗎?」家傑意外。只不過交通意外,警方不是早錄過口供嗎?

  「沒有。他們都很嚴肅。」

  問不出什麼以然,停留一陣,他們離開。

  仍是家傑送卓依。車停在她租的住所樓下,他向上張望一下。

  「那個窗台有花的單位是你家嗎?」

  「你怎麼知道?」

  「猜的。靈感一到就猜中。」指指腦袋,有一絲頑皮的影子。

  「你教書?」她衝口而出。

  「建築系講師,也是業餘畫則師。」

  「好,我最崇拜有學問的人。」卓依說。

  「有學問?」家傑望她一眼,「我自己仍不斷在進修,學無止境。」

  「原先我以為你是畫家。」

  「沒有那分才氣。」他又笑,極親切可愛,「我──不送你上樓,還有些工作待完成。」

  「不必客氣,我總是獨來獨住的。」

  「家俊──不送你?」他意外。

  「啊──」說錯話,「當然他會送,我是說平日上下班。」

  「有機會要參觀你的小房子。」他微笑,「希望與我想像的一樣。」

  她上樓,他駕車離開。

  環顧那小小的地方,簡單的床墊當當床;一張書桌上放著簡單的化妝品和計算機,工作、化妝兩用,連鏡子都沒一塊;一個衣櫃放不下她所有的衣服,有幾件堆在椅子上;沒有沙發,只有幾個椅墊散落在一角,算是招待同學、朋友的地方──其實此地根本沒有客人。

  賀家傑對這麼一個地方有什麼想像?

  卓依搖搖頭,到廚房為自己倒一杯清水。雖然地方又小又簡單,但她喜歡,感覺溫暖滿足。這是她工作所換得的安全小天地。

  她不會讓賀家傑上來,這兒與賀家的四千尺大屋是沒法比較的。

  *  *  *

  休息,上班。

  但是逃不開賀家人的好意。

  他們幾乎每天輪流打電話來玫意,又約她下班後去醫院,對她好得令她無法拒絕任何事,包括週末的約會。

  本打算週末去探父母弟妹,賀家老祖母溫和而堅持的邀請,叫她只能巴巴地再去那高尚豪華的大廈。

  「前幾天都沒在醫院碰到你。」母親問。

  「啊──工作忙,要加班,到醫院已經很晚。」她胡亂說。

  「家傑也去得晚,你們碰到嗎?」老祖母說。

  賀家傑遠遠地坐在一邊看雜誌,含糊地應一聲,不知說是或否。

  「梁醫生替我們聯絡美國一位腦科專家,他會來港看家俊。」父親賀志堅說:「有一小血塊在腦裡,可能是他不能醒來的原因。」

  「不能開刀把血塊拿出來嗎?」卓依問。

  「不敢冒險。」母親明玉擔憂地說:「開腦不是普通手術,如能避免最好。一切等美國那醫生來了再說。」

  天父保佑,家俊已渡過危險期。」老祖母說:「現在只要想辦法讓他清醒。所以卓依──」

  「卓依每晚都會去醫院,你放心。」母親搶著說。

  敏感地,她覺得有對眼睛望了她一下,那是家傑。他──懷疑她的話。

  「最好在他耳邊多說話,醫生說這有用。」小家珍孩子氣地說,「大哥一定最喜歡聽你的聲音。」

  「我──會。」

  每次她來賀家,總有最好的菜,在外面餐館吃不到的美味,她很擔心,當她的胃被寵壞,而賀家俊又醒來的話,她怎麼辦?

  如果賀俊不再醒來──不不不,不能這麼壞心腸,怎麼希望人家不醒來呢?她不是這麼貪心的人,何況──真正未婚妻出現,她馬上就得現形。

  那真正未婚妻怎麼還不出現?而賀瘃人居然沒有一個見過她呢?下午,母親明玉提議喝下午茶。

  「去鄉村俱樂部。」小家珍叫。

  「我──還有點公事沒做完──」卓依說。

  「我還有事。」家傑也同時說。

  「都去,都去。」賀志堅揮一揮手。雖然他和藹可親,但是說話也頗具權威,「有事晚上做。」

  卓依不敢堅持,事情朝她最不希望的一端發展:賀家人喜歡她,努力地不使她從賀家俊身邊溜開。

  天知道她急於溜開的原因!

  *  *  *

  賀家過的完全是香港上流社會的生活,與她原來的格格不入。她沒想像過可以到鄉村俱樂部之類的地方喝下午茶。

  「要不要與家傑打網球。」母親問。

  「不不。」卓依不安。一直避免與賀家傑接近,他彷彿能洞悉她的秘密,「今天不想運動。」

  她只能這麼說,誰知道原來的未婚妻喜不喜歡打網球?

  看賀家人的反應,他們絕不熟知家俊未婚妻的一切,怎麼這樣奇怪?

  「卓依,你有家俊家裡的門匙嗎?」母親問。

  「沒有──啊,我沒有。」她臉紅了。

  「,奇怪,車禍後我們遍尋不獲他的門匙,沒辦法幫他整理房子。」母親繼續,「大概撞車時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賀家俊原來也不與父母同住。

  哇!賀家四口加工人住四千尺大屋,這哪兒像是香港?

  「我可以去問問大廈管理處,或者他有鐘點工人。」家傑倒是很細心。

  「是。我忘了這可能。」母親點頭,「明天如果沒課,你就去問,記得啊!」

  到黃昏,賀家還沒有放卓依走的意思。

  「一起吃晚餐?」老祖母精神真好,一點也不累。

  「我──」

  「反正總要吃飯,是不是?」賀志堅笑,「免得回去自己弄。」

  「我是想──回家看望媽媽。」她終於說。

  「是是,應該的。」母親明玉立刻說:「應該的,住在哪裡,我叫司機送。」

  「不,我自己叫車就可以。」卓依急推。

  「這兒叫車不方便,門前根本沒有出租車。」父親說:「司機反正有空──」

  「我送卓依。」很沉默的家傑突然說。剛才他是自己駕車來的,「或者──去醫院轉一轉。」

  是「去醫院轉一轉」打動了賀家人的心,於是他和卓依一起離開。

  「應付他們很辛苦,是不是?」家傑在開車時淡淡地問。

  「我──沒有和這麼多人相處的經驗。」

  「他們對人太好,好得令任何人都有壓力。」家傑十分瞭解,「我們兄弟也因此搬出去住。」

  「但是我很喜歡他們。」

  「她們也極愛你。」他說。

  「你看不出嗎?他們怕家俊醒來時你離他而去,所以全家出動包圍著你。」家傑很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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