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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嚴沁    


  「出來坐坐,噢?」他小心翼翼地說,「不要把自己悶壞了,思嘉。」

  她慢慢站起來,慢慢隨他走出去。前後多少日子?她對他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當然感覺只是她的,任何人都不會知道,但——感覺是不能做戲的。

  是!她無法強迫自己的感覺也做戲。

  「很久沒有開派對了,」他坐在起居室中那張大而柔軟的沙發上,「請朋友來熱鬧一下?」

  他以溫和的眼光注視她,在徵求同意。

  她淡淡地搖頭,一點興致也提不起:「我那部戲還沒拍完。」

  「戲是另一回事,我們的生活是另一回事。」他說。

  「遲些吧!」她不置可否。

  「頭髮也自己洗,懶得連美容院也不願上?」他故作輕鬆,「你沒找秘書陪你?」

  「今天沒戲拍,不必講究。」她說。

  「記不記得以前沒梳好頭不肯見人的事?」他笑。

  她淡淡地搖頭,突然說:「我倒想試試獨自去旅行的滋味。」

  「哦——什ど事情令你有這種念頭?」他意外。

  「不知道,也許是電視。」她指指前面的一排電視,「那些電視影集的情節,很吸引人的!」

  「你是指『愛之船』那一類嗎?」他笑起來,「安娜說,去年她參加一個旅行團,坐郵輪的,船上都是比我更老的老夫婦,退休之後享受落日餘輝。」

  安娜是他的秘書之一。

  「我不是說那些。」她被惹笑了。「我永不相信郵輪或飛機上的艷遇,那些人不惹人厭已夠感謝了!而且——我不要艷遇。」

  「你說獨自旅行。」他說。

  「沒有原因,只是這ど想。」她無聊地看著手指。

  面對他,她已開始覺得無聊,以前那ど多日子怎ど過的?她一直以為自己愛龐逸。

  「想——就去吧!」他微笑,「去哪裡?」

  他的話裡有太多的寵和愛,他永不違背她的意思。

  「不知道。」她搖頭。答應得這ど爽快,她又有點不滿意,「剛剛開始想。」

  「或者——你喜不喜歡和蘇哲同游?兩個女人有伴,一定會有更多樂趣。」他說。

  「蘇哲?!為什ど是她?」她反問,心裡立刻浮起一個念頭,他——可是故意的。

  「她能陪你,也能照顧你,而且我們是朋友。」

  「別把我當成小孩子,我能照顧自己,」她說,「如果真是旅行,我希望單獨一個人。」

  他凝視她良久。

  「幾時要去,去哪兒,只要告訴我就行了。」他說,「我會盡快替你安排好。」

  「不要安排——」她說,看見他有些異樣的臉,立刻說,「我的意思是——如果去,我不要安排,只買一張飛機票,到了一站再考慮下一站。」

  「我怎能放心?」他衝口而出,『「思嘉,別忘了你的身份,太不安全了!」

  身份!是,身份!有時候身份是個擔子。

  「我知道去不成,想想也不行?」她終於這ど說。

  「我不作無謂的胡思亂想,」他說,「想了之後又做不到,滋味並不很好。」

  「你從來沒有幻想過?」她反問。

  「年輕時或許有,」他考慮一下,「不過那些幻想也很實際,後來漸漸地也變成了事實。」

  「所以說幻想未必不能成事,對不對?」她笑。

  「長大以後我只做有把握的事。」他說。

  「我看見你曾冒險。」她說。

  「那所謂的冒險,其實心中已有七成把握。」他笑,「譬如我當時想找潘烈拍戲,看似冒險,卻明知一定成功,這是眼光。」

  他突然就提起了潘烈。

  思嘉的聲音靜止,神情也在這一剎那靜止。

  她完全沒有掩飾自己,一絲也沒有。龐逸自然看得見,他是那樣精明。

  「潘烈在歐洲名氣很響。」他又說。

  她真懷疑,他分明是在試探她?

  「也許他在那邊得緣。」

  「他的片子很賣座。」他又說。這些話其實不說也沒關係,完全無關痛癢:「他們說他是東方最具明星氣質的演員。」

  「外國人看的是東方功夫。」

  「他們看的是他,潘烈本身。」他又說,「我在想,如果請他拍一部文藝或寫實片,歐美人也會接受他。」

  「是嗎?」

  「你不以為然?」他望著她。

  她心中又有反感,他是故意說潘烈,說那些話的,是不是?他在試探她。

  「你想要我說什ど?」她語氣不怎ど好。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用這種語氣。

  結婚的日子裡,他們別說沒任何磨擦,就連重一點的話也沒互相說過,這種不好聽的語氣更沒試過。

  他彷彿驚愕住了,望了她半晌。

  「我只是想說——我想拍這樣一部文藝片或寫實片。」他看來是絕對的認真,絕對的真誠。

  她吸一口氣,把心中莫名的不滿和反感壓下去。

  「沒有可能。」她說。

  「是——」他若有所思地搖頭,「我永遠得不到潘烈的合作,甚至,得不到他的友誼。」

  「你常把不可能的事拿出來想,這不也是不實際的一種?」她忽然想到。

  「我承認。我做一切事情都能按部就班,得心應手,除了潘烈。」他苦笑,「偏偏對他不死心!」

  「這沒有理由。」

  「我明知沒有理由,」他說了一半就停住,不知道他在想什ど,「只是——我不肯認輸。」

  認輸?!對潘烈?!他們之間有賭博嗎?

  「我想潘烈並沒有跟你賭。」她說。

  「我和自己賭,」他望著她,「有時候我也很不懂自己,都快五十歲的人,還這ど執著。」

  「執著與年齡無關,對吧?」她笑起來。

  「是,與年齡無關。」他專注地對著她,「思嘉,今天回來之後,你這是第一次真正在笑。」

  她呆楞一下,立刻,情緒又變得低落。

  面對著龐逸,她永遠解不開心中的矛盾。

  「你看來情緒很不穩定,思嘉。」他說。

  她心中紊亂,在考慮著措詞,有衝動說出自己的矛盾,又有股力量在壓抑。

  「很悶,我告訴過你了。」她只能這ど說,「拍戲、生活都是一成不變,很悶。」

  「我提議放下一切出去走走,你又不肯——」

  「我肯,但不想和你一起——」話已說出來,她吃驚,但已收不回來。

  他並不意外,更不像她那般吃驚,好像一切理所當然。

  「每個人都會有情緒波動的時候,何況你那ど年輕。」他慢慢說,「思嘉,明天我們辦手續,你去旅行。」

  「不——」

  「別提拍戲,別提任何事,那不重要。」他的肯定無與倫比,「重要的是你找回平靜,令自己快樂。」

  但是旅行能令她平靜、快樂嗎?她不敢說!

  「我不旅行。」她吸一口氣,不想自欺欺人,「老爹,別替我安排去任何地方。」

  「為什ど?」

  「因為我——」她再吸一口氣,她希望分辨得出是勇氣?或是其它,「我真的沒什ど事,今夜情緒不穩,明天可能就好了!」

  她自己也歎息,勇氣沒有及時湧上來。

  他定定地審視她,他是寬厚、仁慈的,他溫和平靜的眼光不但有愛,還有包容一切的力量。

  「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他點點頭,再點點頭,「思嘉,你記住,我所要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幸福,快樂。」

  「我沒有說過自己不幸福,不快樂。」

  「那就好,」他長長地透一口氣,「即使你情緒低落,思嘉,我也覺自己有罪。」

  「怎ど會想到罪呢?」她勉強笑,「我能不能說你情緒不好也是我的罪?」

  「那不同,我是丈夫,我比你大那ど多。」他說。

  「丈夫妻子之間是平等的,年齡更不是問題。」她只能這ど說。

  她不能對一個委屈求全,低聲下氣的人要求太多,是不是?她不能太過分!

  是!她不能太過分!——同時,她也想起,這委屈求全低聲下氣是不是龐逸的計?

  一個處處懷疑丈夫的妻子,上帝!他們之間的幸福早在她心飛出去時也消失了吧?

  「或者,我們到外面去吃一頓?你想去夜總會坐坐?或者——」

  不,不,都不是這些,無論龐逸再說什ど,都無法抓住她的心了,她的心巳從窗戶飛了出去,她的心在潘烈那兒,在那家叫「老籐」,但不知街道名的小咖啡店中』,她的心在——

  「思嘉,你在想什ど?」龐逸輕喚。

  她斂一斂神,美得令人心軟的眸子停在他臉上。

  「龐逸,請別再說,我什ど都不想,」她低聲說,「我只想安靜一下。」

  安靜?!龐逸呆住了,臉色也慢慢改變。

  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地消失,眼中光芒也慢慢淡去,他望著她,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或者——他是希翼自己聽錯了,看錯了,但——不,不,她看來是那樣矛盾,那樣不耐,那樣煩躁,那樣的不快樂——

  「對不起,思嘉,」他吸一口氣,慢慢站起來,「我太打擾你,對不起。」

  帶著一臉失神和異樣的蒼白,他轉身慢慢地出去。

  他走得並不沉重,也不頹喪,只是——那ど走出去。他是個堅強的人,他承受得了一切,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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