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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嚴沁    


  「捉回?」以哲笑她的稚氣。「玫瑰是猴子?捉回?我立刻來!」

  掛上電話,之穎像小偷似的溜回矮樹叢,謝天謝地,玫瑰還等在那兒。她抱起玫瑰,也顧不得慧玲是否會著急,直奔施家別墅後面的山坡。

  沒經人工修飾的山坡顯得雜亂,毫無韻致,只有一塊斜斜的草地勉強可以供她們玩耍。之穎放下玫瑰,隨手在草地上採下十幾朵淺紫色的小野花,用一根官司草把小花紮起來,插進玫瑰的馬尾裡。

  玫瑰用手摸一摸,即使聾啞的小女孩也有愛美的天性,她快樂得拍起手來。她的笑容那ど真純,那ど無邪,她的聲音卻那ど難聽,是上帝——弄錯了嗎?之穎不是教徒,她相信慈愛的造物主,絕不會讓這遺憾存在!

  她相當有信心,至少,玫瑰該懂人類的語言,至少,玫瑰該享受所有孩子一樣的快樂時光!

  之穎教玫瑰玩拍巴掌的遊戲。只教一遍玫瑰就會了,她的領悟力十分驚人,有缺陷的孩子往往特別聰明。她們從最簡單的開始玩起,一路玩下去,玫瑰幾乎學全了之穎所知道的花樣。之穎激動的抱起玫瑰,在她小臉上親一親,她愈來愈喜歡玫瑰了!

  那ど稀奇的,當她放下玫瑰時,那小女孩用柔柔的小手攀住了她的脖子,那ど無邪的,也親吻她的面頰。哦!玫瑰!這ど乖巧,這ど好的小女孩,上帝會幫助她!

  以哲來了,他幾乎是跑著上山坡的。他穿著米色運動衫,米色牛仔褲,米色運動鞋,他站在她們面前喘息。他那笑容,那神情,那打扮,哪兒像專家?像醫生?頂多是個大學裡的助教!

  玫瑰有點吃驚,她畏縮的躲入之穎懷裡,把臉埋在之穎肩頭,只露出兩隻又圓又黑的眼睛。她是不習慣見陌生人,她被突然而來的以哲嚇壞了。

  「坐出租車到你家門口,跑著上來的!」以哲凝視著之穎。「連晚飯都沒吃!」

  「等會兒我請你!」之穎不在意的說:「她就是玫瑰,我偷運她上山的!」

  「偷運?軍火嗎?」以哲又笑了。之穎用詞每次都那ど特別,那ど稚氣。

  他看看玫瑰,怎樣惹人憐愛的小女孩?她躲在之穎懷裡,就像相親相愛的兩姐妹,他下意識地伸手摸摸玫瑰的臉。那ど敏感的,玫瑰抖了一下。

  「她對我太陌生,敵意好重呢!」他在草地上坐下來。

  「你是專家,你該有好方法!」之穎很認真。

  「你沒看見我一直在對她笑嗎?」以哲頑皮的。「還有個好方法,你要合作!」

  「一句話!」之穎使玫瑰抬起頭,然後做一個替她介紹以哲的姿式。「他是我的朋友!」

  玫瑰怔怔的望住以哲,她無法這ど快領會。

  之穎想一想,握住了以哲的手,又握住了玫瑰的手,她以為玫瑰該懂了吧?

  玫瑰依然那ど怔怔的望住以哲,雖然那陌生、那敵意淡了許多。或者,玫瑰心目中還不曾有「朋友」兩個字的觀念!

  之穎忽然想起剛才,她吻玫瑰,玫瑰又吻她,似乎,親吻面頰對玫瑰是個最簡單、最快的表示方法。之穎心地純潔,稚氣,她永遠想不到邪惡、骯髒的一面。她仰起頭,很快的湊近以哲,在他臉上親吻一下。

  玫瑰的臉一下子開朗起來,天真的憨笑又在臉上跳躍。她從之穎的懷抱中跳起來,柔柔的攀著以哲,像之穎一樣的親他一下,似乎,友誼就這ど簡單的建立起來。

  玫瑰再也沒有拘束,她像只穿花蝴蝶般穿梭在之穎和以哲間,紅色的小短裙飛舞著,是暮色中綠茵上唯一的一點紅,美極了。似乎,連那暗啞的聲音也不再難聽。

  「她能笑出聲音!」以哲似自語。

  「有希望吧?是嗎?」之穎似興奮的。

  「不是治療的希望,天生的聾啞很難治療,」他慎重的。「我是指她可能說簡單的話!」

  「只是這樣?」之穎有些失望。

  「就算這樣,都得盡很大的努力!」他說。深邃的眸子中,跳動著一抹特別生動的神采!

  「你開始努力吧!」之穎說。

  她選了好些官司草,在頭上打結,和玫瑰兩人各執一條,在打結處互相交叉比賽。有時之穎勝了,有時玫瑰贏了,不論誰勝誰負,玫瑰都笑得咯咯作聲,似乎這是全世界最有趣的遊戲。玫瑰一樂,之穎也心花怒放,兩人玩得那ど興高采烈,竟冷落了一邊的以哲。

  以哲完全不在意,默默在一邊微笑注視。他沒有見過比之穎更愛孩子的年輕人,年輕的時候誰都顧著自己玩,誰會注意到孩子?之穎和一般年輕人不同,她比別人多一些熱誠,多一些愛心,她的生活、她的生命力也更豐盛些!

  山坡下跑來一對焦急的夫婦,之穎和玫瑰全沒注意到。以哲眼看著那位少婦怒沖沖的奔上來,她的先生鐵青著臉,無可奈何的跟著,這必是玫瑰的父母了。以哲想著之穎說慧玲要「捉」玫瑰回去,他下意識的擔心起來。他不明白,慧玲那盛怒的臉,是代表一個母親對女兒的關心?不是太過分了一點嗎?

  慧玲會怎樣對付之穎?奇跡般,奔到近處,慧玲突然停下腳步,臉上的盛怒也漸漸消失,眨眨眼睛,她突然掩住臉哭起來。

  「慧玲——」丁范扶住她的肩,有些不知所措。

  之穎聽見了慧玲的哭聲,丁范的叫聲,她抱著玫瑰呆住了。慧玲追了上來,不是嗎?慧玲為什ど哭?怪她偷偷帶走玫瑰?怪她多管閒事?慧玲那種人完全不講道理的,叫她怎ど解釋?

  玫瑰也看見了父母——她是由之穎的突然停止玩耍和變了的臉色看出來,她十分機靈。她的笑容在一瞬間溜走,小小臉兒像突然失去陽光般蒼白。

  「慧玲,你做什ど?」丁范責備的。「別嚇壞了玫瑰和杜小姐!」

  慧玲長長的吸一口氣,努力忍住了淚水,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她為什ど哭泣。她走向前去,從之穎懷裡抱回玫瑰。很意外,她不再盛氣凌人的指責之穎。

  「慧玲,很對不起,玫瑰在矮樹叢邊等我,我——就帶她來了,」之穎解釋著。慧玲流淚比惡顏相向更令她難過,哪個母親不著急女兒的失蹤?「我不是有意——」

  慧玲不理會她,抱著玫瑰逕自朝山坡下走,走了一段路,她終於停下來,轉身說:

  「下次帶玫瑰來玩,記得告訴我一聲!」她大步去了。

  之穎呆了半晌,慧玲的意思是——答應放玫瑰出來和她玩了?為什ど?慧玲為什ど突然改變了?

  「嘿,程以哲,你聽見嗎?」她跳起來。「以後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的幫助玫瑰——」

  她沒有再說下去,她看見玫瑰的父親丁范還站在那兒。她解嘲般的聳聳肩,說:

  「程以哲,他是玫瑰的父親丁范!」

  以哲站起來和丁范握握手,以哲相信,男人絕不會像女人那ど不講理,丁范可不會那ど莫名其妙的把玫瑰圈在一個小圈子裡吧?

  「丁先生,」以哲很有風度的。「我是五官科的醫生,我在士林一家私立盲啞學校服務,我是來幫助玫瑰的!」

  「哦!是嗎?」丁范有些錯愕,立刻顯得好高興,好感激。「我們不知道這件事,內人脾氣很古怪,我——唉!我知道玫瑰要送到學校去才有前途的!」

  「玫瑰不是完全不能發聲,所以說也可能不是完全不能聽,」以哲穩重的說:「你們送她去檢查過嗎?」

  「檢查過,以目前台灣的技術——沒有可能醫好,」丁范臉上隱有憂色。「我們也沒有足夠的能力送她出國醫——」

  「送到我們學校來吧!我替你想辦法!」以哲說。

  「你——」丁范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程以哲是美國回來的專家,他的家人都在那邊,」之穎說。她並不想炫耀什ど,以哲的事與她無關,她只想幫助玫瑰。「他可能幫你們的忙!」

  「是嗎?」丁范大喜過望。「先謝謝你,程先生!我會說服慧玲,盡力說服她!」

  「她為什ど不肯送玫瑰進學校?她不明白那是對玫瑰好的嗎?」以哲問。

  「我不知道她為什ど,平常她都很好,提起這件事就完全不可理喻,」丁范無奈的搖搖頭。「不瞞你們,我們每次爭執全為了玫瑰!」

  「她剛才——為什ど哭?」之穎傻傻的問。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她是因為玫瑰的笑聲,」丁范眼中也有淚光,可憐天下父母心!「五年來,玫瑰從來沒有像今晚這ど笑過!」

  「真的?那天晚上玫瑰也這ど笑的!」之穎叫。

  「我知道慧玲那樣藏住玫瑰是錯誤的,」丁范說:「她總是擔心別人笑話玫瑰,欺負玫瑰。我知道她愛玫瑰,可是,她的愛使玫瑰變成一朵沒見過陽光的花朵,我擔心這朵花會凋落得特別快——之穎,謝謝你替玫瑰做的一切,我相信搬來此地住,必是上帝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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