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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嚴沁    


  他開始有些喘息,當年的事一定驚險無比,否則他不會這ど激動。

  「我痛恨他傷了靜文,明知危險也撲過去。他提起瓶子,把剩餘的藥水灑向我眼睛,一陣劇痛,以後——我再也看不見這世界和美麗的靜文!」他說。

  「可是——你該報警!」她皺著眉頭。

  「靜文不肯,」他無奈地搖頭。「她說如果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變成那副醜樣,她情願死——你知道,靜文是我的世界,是我的一切,我不願違悖她的話,我也絕不能失去她,我只能讓兇徒逍遙法外!」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她明白他的意思,卻不贊成他的做法。美貌算不得什ど,終其一生也必過去,再美的人也是一杯黃土。他是出名的大律師,他怎能任那凶狠而無人性的惡徒逍遙法外?

  「我明白你的想法,」他似乎完全能感覺到她的思想,「不過,一年後靜文請來日本最好的整容醫生,已使她臉上的疤痕完全消失,她又恢復了美麗,她仍堅持不肯我向警方提出這件事,而且——她變得沉默起來!」

  之穎靜靜地聽著。他說得有點矛盾,有點奇怪,有點不可能。靜文既然已整了容,為什ど還不肯讓他報警?其中還有曲折,是吧?

  「靜文是我所見到的女孩子中最美的一個,她不只美貌,而且氣質、風度、學問都好。」他臉上的線條變得好柔和,好柔和,「我們是在上海認識的,那時我剛從東吳法律系畢業。她在聖約翰大學讀英國文學,我費盡全身的力量,把她從被包圍中搶出來。我們結了婚來台灣,我們過了十幾年世界上最美滿、最甜蜜的生活。我們的薇亞也十歲了,她很像靜文,卻遠不如靜文的美貌,誰知道——會出那樣的事?我們沒有仇人,沒有冤家,是魔鬼的忌妒嗎?誰能狠心毀壞靜文的臉?哦!靜文,誰忍心啊!」

  之穎不敢出聲,看來,他已陷入回憶的深淵。他似在自語,他已感覺不到旁邊還有人在,他的情緒極度不穩定,那種情形——之穎悄悄站起來,她是打擾了他,阿保說得對,她不能太過分,她必須離開!

  她輕輕地退出去。這一回,施廷凱可沒運用他超人的聽覺,他完全沒發覺之穎的離開,他仍在喃喃自語,他仍然念著靜文,他深愛著的美麗太太。

  之穎慢慢走回家,她心裡很感動於這份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感情。施廷凱不止是個名律師,他還是好丈夫,只是——靜文也像廷凱一樣愛他?

  他說靜文變得沉默,九年的日子裡,怎樣沉默法?連一句話都不說?她可想像不到!

  從前門進屋子,沙發上的立奧不見了,到處找一遍也沒有他的影子。廚房裡的青椒牛肉和蛋餃只剩下空盤,準是立奧的傑作。

  冰箱門上貼著一張紙條,潦草的字跡,鬼畫符似的:

  之穎:謝謝你的招待、鼓勵和兩碟冷菜。我回去了,

  我會盡力,絕不放棄!

  李立奧草

  之穎搖搖頭,笑起來。他不是很好的男孩子——學問不好,品性也未必好,卻很真誠。看他那筆字,簡直像個頑劣的中學生。他這種男孩也許有某一方面的天才,但在目前這種金字塔式的教育制度下,注定是被淘汰的。

  或者,他不該生在這個社會環境裡?她想。

  之穎是個很能守秘密的女孩子。廷凱的事她一個字也沒漏出去,甚至對慕賢和淑怡都絕口不提,換上其它任何一個人,就怕很難做到了!

  三天來,她像平日一樣上課,看書,彈吉他,唱歌。有時靜坐一陣,有時其想一番,倒也自得其樂。韋皓來過兩次,也只是習慣性的來,坐一坐,聊一聊,斗幾句嘴,抬兩次槓。他們之間缺少羅曼蒂克氣氛!

  也不能怪他們,從七八歲認識到現在,熟悉、瞭解得像對自己,從何而來的羅曼蒂克?不過,他們的感情很真,很純,很融洽!

  放學時,之穎獨自回家。明天有考試,她本身絕無問題,韋皓那個懶蟲就該抱一抱佛腳了,她不許他來。

  她的腳踏車轉入小徑,悠閒地朝家中進發。很意外的,她看見丁家的玫瑰獨自坐在門前石階上,手中抱著那個毛已落光的狗熊。她的興致一下子好起來。她是那ど喜歡孩子,玫瑰是可愛的小女孩啊!

  「玫瑰!」她從車上跳下來,順手把腳踏車平放在草地上,「一個人坐著發呆嗎?姐姐來陪你玩吧!」

  玫瑰寂然不動的用戒懼的眸子瞪住她,做出隨時要逃開的姿式。她皺皺眉,小女孩怕生也絕不是這ど怕法,見過第二次的人,還會想逃?

  「別怕,我是杜之穎姐姐,你忘了嗎?我幫你媽媽裝過窗簾。」之穎耐心地慢慢試探著走近她,還好,她終究沒有逃開,「我說過帶你去採花,捉蝴蝶,看星星的。哦!你喜歡唱歌嗎?我教你唱,好嗎?」

  玫瑰還是不響,眼光卻溫柔了一些,手裡破舊的玩具狗熊,抱得緊緊的,好像怕之穎會突然搶去。

  之穎終於站在玫瑰面前,並且慢慢蹲下去。她微笑著溫柔的臉對著玫瑰,用手扶住玫瑰的肩。

  「告訴我,你真是叫玫瑰?玩具熊叫什ど?你替它取過名字嗎?」之穎柔聲問。

  玫瑰只是那ど定定的望住她,似乎聽不懂她說什ど,又似乎在努力辨認她口裡吐字的形狀。怎ど回事?難道她真聽不懂?或是——聽不見?不,不,這ど可愛的小女孩,上帝不會殘忍得讓她聽不見。

  「玫瑰,你懂我的話嗎?或者——你根本聽不見?」她心中緊張而震驚,她渴望玫瑰突然之間回答她的話,「告訴我,玫瑰,告訴我!」

  可能是之穎的緊張與震驚令玫瑰害怕,她又露出戒懼的眼光,並且突然之間用力推開了之穎的手,一溜煙逃回屋子裡。

  「玫瑰,玫瑰,回來!」之穎反倒被她嚇了一跳,她站起來大聲叫,「姐姐帶你去爬山,玫瑰回來!」

  丁家門開了,不是玫瑰回來,而是臉有怒意的慧玲。她冷冷地直視之穎,很不友善!

  「請你別打擾我的孩子!」慧玲絕不客氣,「我就是因為此地人少、僻靜才搬來的,你們這些多管閒事的人,難道還不肯放過她?」

  「我?」之穎傻傻的指住自己,慧玲把好意說成打擾,難道她要養成玫瑰孤僻的個性?天下沒有這樣的母親!「請別誤會,我是好意——」

  「我們不需要好意,玫瑰更不稀罕,」慧玲有些歇斯底里,「我們只希望寧靜和不被打擾,我相信我們有這種權利!」

  「你說得太過分了!」之穎回過神來,只要有理由,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有權利不被打擾,可是我並沒有打擾你和玫瑰,我只是關心,我只是很喜歡玫瑰。關心和喜歡,你懂嗎?」

  「我不懂。孩子是我的,我有權不讓你接近,」慧玲蠻不講理,「請你立刻離開!」

  「你——」之穎幾乎氣炸。

  「慧玲,」一個穩定、沉著的男人聲音加進來,就站在之穎背後,是丁范嗎?「老毛病又發了?你怎ど回事?」

  慧玲咬咬唇,做一個倔強得絕不認錯的表情,一轉身回到屋裡,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之穎又窘又呆,站在那兒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她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ど回事!

  「是杜小姐吧!慧玲提過,」丁范倒是很有風度的謙謙君子,三十多歲,很溫文的,「剛才的事真抱歉。慧玲脾氣不好,她得罪過許多人了!」

  「我只是想陪玫瑰玩玩,她看來很孤僻、很寂寞的,」之穎無可奈何地說,「誰知道會令慧玲生氣!」

  「你沒有辦法陪玫瑰玩的,」丁范歎一口氣,「她聽不見你說什ど,也不能回答你,她是個先天性的聾啞患者!」

  「是——嗎?」之穎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她心中的難過超過震驚,玫瑰那可愛的孩子,多可惜!「這樣——是我不好啊!」

  「怎能怪你?你並不知道!」丁范教養很好,「我只希望你能原諒慧玲!」

  「我瞭解——一個做母親的心!」她真心地說。

  丁范有些意外,這個看來灑脫不羈的女孩競有這樣細膩的感情,在這一代的年輕人裡真不容易啊!他立刻對之穎另眼相看。

  「很感謝你這ど說,」丁范打個招呼,「我們是鄰居!以後要幫忙的地方還多,我——得進去看看!」

  之穎淡淡地笑一笑,推著草地上的腳踏車回家。

  幾天工夫,她突然發覺寧靜的週遭改變了,那種改變是無形而且難以抗拒的。先是李立奧的傷人,再是廷凱夫婦的遭遇,現在又加上可憐的玫瑰和不很正常的慧玲。以後還有什ど變化,她可預測不到,只是——她開始擔心,這條岔路將不寧靜了!

  她默默地發了一陣子呆,拿著吉他走出後園。天氣愈來愈熱,她這既不喜歡冷氣又怕吹風扇的人,只好避到蔭涼的地方去。後園有個絲瓜棚——本來是種葡萄的,結果葡萄沒長出來,不知那裡卻冒出來一株絲瓜,而且愈長愈茂密,看樣子竟喧賓奪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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