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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嚴沁    


  「司烈,司烈,請講話,」董靈在那一頭叫。「別生氣,我只是忍不住打電話,我——」

  「以前你發過類似的夢嗎?」他問。

  「沒有。從來沒有。」

  「你肯定夢中是我?」

  「看不清你的模樣,很模糊,但感覺到,強烈的感覺到是你。」她說。

  「感覺——並不可靠,」他舒一口氣,找理由否認了可松—口氣。「真的,你昨天見我太久。」

  「也——許,」她並不堅持。「對不起,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你很孩子氣。」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睡。」

  「你常常這樣深宵不眠?」

  「很少,我作息極正常。」

  「今夜為什麼?」

  「因為你。」他掙扎一下才說。

  「我?但是為什麼?」她很驚訝。

  「我一見到你就覺得熟悉親切彷彿老友般,我們又合得來,我覺得這是緣份。」

  「你信緣?」

  「信。我是個傳統的男人。」

  「很開心你這麼說,」她由衷的開心。「真的。我喜歡你。」

  他沒有立刻出聲,她接著說:

  「自從兩年前和上個男朋友分手後,很久都沒這感覺了。我喜歡你,司烈。」

  他深深吸一口氣,心中波動得厲害。沒有其他女孩令他如此。

  「我能——立刻見你嗎?」他衝動的。

  「你立刻來,我在大門口等你。」她毫不考慮。「立刻來。」

  收線。司烈穿著運動衫褲就衝下樓,把璞玉的九一一開得飛快,十分鐘後停在董家的門口。車才停,大門就打開,苗條修長的董靈衝出來,撲進司烈懷裡。她也穿著睡衣;兩人恍如隔世般緊緊擁在一起。

  「我尋訪你仿若一世紀。」董靈抬頭凝望他。「終於找到了。」

  「我的感覺是回到家裡。」司烈疑惑的。「我們是前生注定的。」

  「你信不信有幾世姻緣這回事?」她問。

  「信,我信。」他激動起來。「就像我和你不但有前世,還有今生,來生再來生,生生世世的下去。」

  「是是是,希望是這樣。」她再擁緊他。

  「不是希望,是——事實。」他沉聲說。

  「事實?!」她愕然。

  「我那個夢——」

  於是,他把連綿十數年,不斷「成長」的夢詳細的講給她聽,尤其那些紫檀木的傢俱,那深紫色的絲絨窗簾,那穿墨綠色滾同色緞邊絲絨旗袍的纖細女背影,還有那熟悉親切的感覺。

  聽完之後她呆在那兒一句話也講不出。

  「你有什麼意見?」他問。

  「你形容夢中的房間、窗簾、傢俬都和我剛才夢中的相似,我不知道——」她搖搖頭,說不下去。

  「以前你不曾有過同樣的夢,認識我以後才開始的,對嗎?」

  「是。」她點頭。

  「很明顯的證明兩個夢有關,」他急切的。「今夜我連夢兩次,兩次都加長,我的感覺是因為你,真的,你。」

  「會有這樣的事?這不太玄妙了嗎?」她駭然。不能置信。

  「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我們不明白,人太渺小。」

  「但是——但是——」

  「我寧願是你,寧願相信,」他衝口而出。「我喜歡你,董靈。」她釋然的笑。

  互相喜歡已經很不容易,是不是?不必懷疑,只要喜歡,只要快樂,這已足夠。

  「進來坐嗎?」她指指裡面。

  「你換衣服,我們這就出發。」他說。

  「出發去哪兒?你就這樣?」她指著他。

  「你換完我回去換,」他興奮的。「不論去哪裡只要我們一起就夠了,我們時間不多,四天之後你就回巴黎。」

  董靈一言不發的衝回屋裡,五分鐘就出來,牛仔褲T恤,一張清秀古典的臉全無化妝,頭髮也札在腦後。

  「走,我們不能浪費時間。」她捉著他。

  司烈一手開著車,另一隻手始終握著董靈的手,那種喜悅和甜蜜很難用言語形容。或是都不是十八、什二了,大家都尋覓了多年才找到對方,特別珍惜吧。

  司烈沿著吐露港公路直往粉嶺駛,過了沙田這條公路就特別遼闊,特別美麗,尤其近大埔那段濱海的,簡直就不像香港,美得令人心曠神怕。

  清晨,路上只有疏落的車輛,他就開得更悠閒了。

  「沒有人帶我來過此地,這麼美,像歐洲,特別像美國大西洋城的公路。」她叫,興奮得像個孩子。

  「我經過多次,沒有一次有今日這麼美,這麼寧靜,這麼怕然。我相信是因為有你。」

  她緊緊握一下他的手。

  「從來不信一見鍾情,但是,我顯然是愛上你了。」她說。

  他把她的手拉到唇邊輕輕一吻。

  「為什麼你要留鬍子?」她突然問。

  「它弄痛了你?」

  「不。鬍子遮住臉,我始終無法看清你真正的模樣。」

  「會有一天讓你看清。」他笑。

  「真的?你會為我把鬍子剃掉?」

  「進教堂那一天。」他並不十分認真。「否則我怕你會認錯了丈夫。」

  「你已經想到那麼遠了?」她驚喜。

  現代男人多不認真,玩玩可以,結婚免談,誰也不願意負責任。條件越好的越是滑溜,女人永遠難抓得住。

  「若是緣必然有結果。」他說。

  「若不是呢?」她衝口而出。

  「若不是,又怎會把我們拉在一起?又怎會有那個相連的夢?又怎會互相喜愛?」他一連串的說:「我們不能與命運拗手瓜。」

  「是。我們不能,人勝不過命運。」

  「享受目前我們所擁有的。」司烈再吻董靈的手。

  她開心的笑,就此放開懷抱。

  人不能享受目前的擁有的快樂是傻子,因為快樂不能永駐。

  他們到了沙頭角出名的中英街,看到邊界兩邊的農人,也看到更多的香港人越界而去,一切顯得祥和。

  「這樣好的氣氛,為什麼香港人怕九七呢?」她忍不住問。

  「不知道。或者人們都恐懼於未知的一切!」他想一想。「沒有人看得通將來。」

  「不是保證五十年不變嗎?」

  「大概信心不足。而且現代人都希望平穩,怕社會有大變動,移民只不過希望萬一時有個退路,沒有人喜歡離開香港。」

  太陽升起時他開始攝影,看他很隨意,很不經思索就拍拍拍,好像全無章法似的。忍了半天,她終於問:

  「平日你得獎的傑作,你展出的精品都是這樣拍來的嗎?」

  「還能怎樣?」他笑。「我喜歡自然,自然才能更有神韻,意境甚至氣質,刻意的一切就有了匠氣。」

  「什麼時候能參觀你的作品?」

  「在香港的很少,愷令保留了一些。下次請你去紐約我工作室參觀。」

  「什麼時候?」她雀躍得像孩子。

  「你回巴黎忙完了你的合約工作,然後我在紐約等你。」

  「不來巴黎接我?」

  「接送浪費時間。我寧願在紐約替你安排一次完美的渡假。」

  「一言為定。」她飛快的在他臉上吻一下。

  他呆怔一下,定定的凝視她再也不能移開視線。而且臉上的神色也越來凝肅又溫柔——他情不自禁的在眾多陌生人面前吻她。

  或許就是緣份吧。

  人是緣,愛是緣,相逢相聚也是緣。

  當司烈對璞玉宣佈他和董靈的事情,璞玉只是眨眨眼,不很意外。

  「不相信?」司烈捉住她雙臂。

  「相信。我早有靈感。」璞玉笑。

  「靈感?那是什麼?」

  「你看董靈時的眼光不同,」停一停,又說:「就像你看董愷令。」

  「怎麼提愷令?那怎麼一樣?對愷令是仰慕、尊敬、崇拜,是——」

  「是暗戀。」她大笑。「別不認,我一直強烈感覺到你暗戀愷令,所以遇到這麼像愷令的董靈,你就先入為主了。」

  「什麼意思?」

  「代入感,明不明白?」她俏皮的又眨眼。

  「不不不,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你太敏感。我分得很清楚,愷令是愷令,董靈是董靈,絕對不會弄錯。」

  「你並不清楚。」璞玉很肯定。「我把話說在前面,很快可以證明,董靈只是代替品。」

  「你的固執令我想殺死你。」他作勢嚇她。

  「殺死我也堅持。」

  司烈坐下來,定定的瞪著她。

  「什麼是你堅持的理由?」

  「感覺。」她指指腦袋。「感覺。」

  「這是什麼理由,虛無縹緲。」

  「我是感覺動物,我信一切感覺。」她說:「所以我的意見是,立刻轉面回到秦佳兒處。」

  「又與佳兒有什麼關係?」他叫。

  「佳兒才是你的正宮,我感覺得到,」她認真的。「至於其他花草,不過是鏡花水月。」

  「這不是你的口吻,鬼上身?」

  「不聽我勸就算了,請回吧。」

  「為什麼趕我走?你也妒忌?」

  「莊司烈,我甚至沒有把你當男人,」她怪叫。「我是你兄弟,你是我姊妹。」

  「什麼都好,請接受我與董靈的事實。」

  「我會睜大眼睛慢慢看。」

  從璞玉那兒敗興而回,他聽見錄音機裡大串電話,只不過出去一天,全世界的人都找來了,真是莫名其妙。

  電話錄音只有一個人的聲音,從頭到尾都是佳兒,越到後來語氣越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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