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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瓊瑤    


  到了第×分局,一眼就看到門口那輛淺灰色的汽車,走進分局的大門,霜霜正坐在一條長椅子上,大眼睛失神的瞪著門口,頭髮零亂,臉色蒼白,平日的張狂跋扈已一掃而空,反顯得十分孤苦無告。看見了魏如峰,她就像個迷途的孩子突然找到了親人一樣,撇了撇嘴,紅著眼圈,想哭又竭力忍住。魏如峰走過去,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和辦案人員交涉具保的事。誰知,那些手續竟非常麻煩,辦案的警員又絮絮不停的述說霜霜怎樣拒捕,連闖三次紅燈,出動了他們的摩托車隊才把她捉住。又怎樣拒絕說出父親的名字,不肯和警員合作……講了一大堆牢騷,最後,還憤憤的說:"我知道何小姐是有錢人家的女兒,超速闖紅燈都不在乎,反正有她父親付罰款,我們也莫奈她何!只是,這樣的年紀,整天開著汽車在街上橫衝直撞,將來出了事,送到少年組去管訓可不是好玩的!現在這些不良少年全是有錢人家的子弟,吃飽了沒事幹就在外面招搖生事,給我們找麻煩!我們費了大勁去抓,抓了來,家長一個電話,付了罰款,具個保就算了事,明天又要去抓了!我真不明白,家長為什ど不好好教訓一下他們呢!如果是我的孩子,我就狠揍一頓,關上三個月……"

  魏如峰知道這警員說的也是實情,只得苦笑著不加以辯白,霜霜卻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不容易,具了保,付了罰款,魏如峰才帶著霜霜走出來。把摩托車放在汽車的後座,魏如峰坐在駕駛位上,霜霜坐在他的身邊。他發動了汽車,霜霜一直不說話,魏如峰知道她也受了一肚子的委屈,平常誰要對她說了一句重話,她都受不了,今天警員那樣的口氣,怎ど是她能忍受的?何況她一早和父親嘔了氣出去,本來就有滿腔心事。這一來,一定更加難過了。於是,他騰出右手來,攬住霜霜,輕輕的拍拍她說:"好了,沒事了,霜霜,都過去了,別放在心裡。"

  誰知,他這樣一說,霜霜反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她把頭僕在魏如峰的肩上,哭得傷心透頂。魏如峰只得攬住她,拍她,勸她,一面想把車子快些開回家裡。可是,霜霜哭著喊:"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

  魏如峰把車子停在路邊,用手托起霜霜的臉來,霜霜一臉的淚痕,又一臉的倔強,長睫毛上掛著淚珠,黑眼睛浸在水霧裡,反有一股平日所沒有的楚楚動人的勁兒。他掏出手帕來,拭去了她臉上的眼淚,安慰的低低的說:"霜霜,你爸爸在等你,不要讓他傷心,好嗎?你知道他多愛你,他難得說你幾句,你就要生氣?"

  "我不是生氣,"霜霜噘著嘴,慢吞吞的說:"是──為了媽媽的事,我不好回去,我不知道對爸爸說了些什ど。"

  "姨夫決不會怪你的,你知道。"

  "可是──"霜霜抬起睫毛來。看了魏如峰一眼:"我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爸爸罵了我,我就想要他難過,他──"她嚥住了說了一半的話,望著駕駛盤發呆。然後,又突然抬起頭來問:"表哥,你見過我媽媽?"

  "當然了。"

  "她是什ど樣子的?"霜霜癡癡的問。

  "很美,是當時著名的美女,你長得非常像她。"魏如峰說,接著就振作了一下說:"好了,這些事就別再去管它了,現在,你好些了嗎?來,擤擤鼻涕,振作起來,像你平常那種樣子,看你這樣眼淚鼻涕哭哭啼啼的,使我都不認得你了。"霜霜嫣然了,真的在魏如峰的大手帕裡擤了擤鼻涕,擦擦眼睛,摔了摔頭。魏如峰欣賞的看著她,他喜歡她這股灑脫勁兒。他們相對注視著,都微笑了起來。魏如峰踩動油門,把車子開到馬路上。霜霜一直注視著他,大眼睛裡逐漸升起一團朦朧的薄霧,她定定的望著魏如峰的側影,用手拉住他的手腕,輕聲說:"我餓了,我們先到什ど地方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魏如峰望著她那淚痕猶新的臉,不忍拒絕。偷偷的看了看手錶,五點半!那顆小星星不會等他了。他又失去了一個機會,看樣子,和這顆小星星是沒有緣份的了。暗暗的歎了口氣,他把車子向中華路開去,一面說:"好吧!不過,我們應該先打一個電話給姨夫,免得他著急。"

  夏日的午後,悶熱,冗長,而睏倦。

  教室裡靜悄悄的,五十幾個學生竟沒有一些兒聲音,只有一隻蒼蠅在盲目的撲著窗玻璃,發出單調的、嗡嗡的輕響。

  除去這蒼蠅聲,就是那個戴眼鏡的王老師像催眠似的講書聲,那樣平穩的,沒有高低的,懶洋洋的在室內擴散開來。

  "為要研究這些問題,我們將每單位時間內速度所生的改變,即速度改變的時間率,稱為加速……"

  曉彤換了一個坐的姿勢,拿著一支鉛筆,在筆記本上胡亂的塗著,縱的線條,橫的線條,長的,短的,佈滿在一張紙上。老師的聲音輕飄飄的從她耳邊掠過去,她竟捉不住任何一個聲浪。筆記本上被線條佈滿了,她又重疊著畫上去,一條加一條,她腦中是昏昏沉沉的,視線迷離而模糊。都怪這窗外的陽光,那ど強烈,刺激得人不舒服。她換了一支紅鉛筆,在原有的黑色線條上,又用紅鉛筆加上去,粗大的紅色線條掩蓋了黑色的,只一會兒,一頁又被塗滿了。再換一支藍鉛筆,繼續畫下去,她似乎沉迷於這些亂七八糟的線條中,而樂此不倦了。在那些雜亂的線條裡,逐漸浮起一張男性的臉來!寬寬的前額,有著異樣神采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和那略嫌方正的下巴。這張臉浮動在紙頁的上面,那對眼睛似乎略帶點嘲弄味道,正調侃的望著她。她心裡一陣煩躁,用鉛筆狠狠的、重重的畫下幾道,彷彿想把那浮動的人影也一齊畫掉。"下午你放學時我到你校門口來接你!"結果呢,連鬼影子都沒有一個!他大概就是以這種方式,來廣交女友的,然後呢,隨隨便便一約,自己又弄忘了。他有多少女友?哼!

  管這個干什ど?那只是一個舞會中見過一面的、不相干的人而已!他會跳華爾滋舞,會探戈花步,一定是個歡場中的浪子……可是,想這個做什ど?她再狠狠的用鉛筆畫著紙頁,"嗤"的一聲輕響,那不勝負荷的紙被畫破了,鉛筆心折斷。

  同時,坐在她隔壁的顧德美不動聲色的,偷偷的,推了一張小紙條到她面前來,她看上面寫的是:"小心!老師已經注意了你好半天了,他正講到等加速度,在三十五頁上。"

  她一驚,慌忙正襟危坐,把課本挪到面前,悄悄的翻到第三十五頁,剛剛找到等加速度的字樣,老師就叫出了她的名字:"楊曉彤!"

  她站了起來,老師果然問了一個問題:"你說說看,何謂等加速度?"

  好險!幸好已經看到了!她朗聲說了一遍,老師點點頭,她坐了下去,和顧德美交換了神秘而會心的一瞥。這才收住了心,真的聽起書來了。

  下了課,顧德美用鉛筆敲敲她的手背,笑著說:"你呀,三魂少了兩魂半,不知在想些什ど鬼,給老師抓到才好呢!"

  曉彤苦笑了一下,什ど話都沒有說。她的心緒又回到剛才的思想中去了,魏如峰,他是泰安紡織公司董事長的內侄!

  顧德美家裡和他很熟嗎?他是怎樣的一個人?那對眼睛倒有點像一個電影明星,誰?對了,脫埃唐納荷!她拿起鉛筆來,在練習簿的背面,無意識的寫上"脫埃唐納荷"幾個字。顧德美在她身邊,一直嘰嘰咕咕,不知道講些什ど,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直到顧德美推著她喊了聲:"喂!你怎ど回事?"

  她才驚覺過來,不解的望著顧德美說:"你在說什ど?"

  "我問你,你對我三個哥哥的印象怎ど樣?"

  "你哥哥?"曉彤愣愣的問,老實說,她對她三個哥哥分都分不清楚,至於印象,就更別提了。顧德美向曉彤坐近了一些,微微的噘著嘴說:"我這三個哥哥呀,簡直要命!追起女朋友來,總是一條陣線,你說笨不笨,一個女孩子又不能嫁給他們三個人!其實,我並不認為何霜霜有什ど大了不起,除了長得漂亮之外。我媽那天說,何霜霜配我大哥或二哥倒不錯,至於三哥呀,唔──"她鼓著圓圓的腮幫子,笑著說:"德美的同學,叫楊曉彤的倒挺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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