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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雷恩娜(雷恩那)    


  他額際可能撞著了石頭,滲出血來,人昏迷過去。瑤光擔憂地檢視著,先幫他控水,又撫胸口、又壓腹部,好不容易吐出水,他胡亂呢喃,雙目陡地圓睜,剎那間,瑤光嚇了老大一跳,不由得離他遠些,竟有些怕他。

  「老伯……您痛不痛?您額上流血了。」緩緩心緒,瑤光試著微笑,以為他沒聽懂,她再說一次,手指指了指他的皺額。暗自納悶,怎麼這些天救的人,人人都瞧得見她?她是個幽魂呵……

  老人瞪著她,像打量件稀奇事物,瑤光教他瞧得渾身不對,不只他的銅鈴大眼,連滿腮的鬍子都似會扎人。

  「老伯,您、您還好嗎?我把斗笠拾來了,您別再涉水,挺危險的。」這話不對嗎?有什麼好笑的?

  瑤光見他仰頭哈哈大笑,不由得怔住了,猜想是撞壞了腦子。

  「您……擦擦血吧……」她由他笑,掏出一條洗得泛白、看得出年代久遠的帕子,伸長手遞了去。

  他沒接,打雷般的笑歇止了,炯目瞪著白帕,扯開胡中大嘴,「難得啊難得,陰冥與人世,再難找到像你這樣的姑娘。呵呵呵,做好人不簡單,做個好鬼更難,若天地間的鬼都如你,我可逍遙輕鬆啦!」道完又哈哈大笑,低沉聲音帶著愉悅。

  「您、您——」瑤光瞠目結舌,白帕抓在掌心,小口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半晌吐不出一句話,呆愣呆愣的。

  「瞧你這模樣真教人發噱。」他立起,原地半轉身軀,眨眼間,哪裡還有老人蹤影?!在瑤光面前,是一位身著紅衣大袍、頭戴頂冠的狀碩漢子。他兩眼炯如火焰,眉發與鬍鬚盡似爪般飛揚,前胸厚實鼓張,氣勢凌厲無比。

  她識得他,民間將他著彩得十分傳神,專要避邪,為防她這種低層靈體。

  「怎麼?!真嚇傻啦!」

  自救起他,他便一直在笑,瑤光恍惚思忖,世間人有誰能知,向來嚴肅面世的他也是會笑,笑聲比雷還響。

  這便是她的機緣嗎?也好……也好……讓他收了去,連鬼也不必做,魂也無魄也無,不會想也毋需有情,這世間的一切她看在眼中,不關己事也教她心心唸唸,為別人椎心哀傷,她無法超然、無法置之度外,陷下去,就得承起許多苦果,真的是累了、是倦了。

  騫地,她雙膝一頓跪了下去,小臉微仰,眸中含淚。

  他甚是驚奇,沒料及她有如此舉動。

  「瞧來,我真嚇壞了你。」銅鈴眼中黑瞳滾動,肅然中有三分玩性,他趨前要扶她。「我長得醜惡,是天生皮相!你莫要驚懼。」

  瑤光搖頭不起,靜靜地說:「天師,您是來收我的吧。」她單純的敘述。

  「咦?!」他挑了挑爪尾眉,聲若洪鐘。「你做何歹事,我因何要收你?」

  「我阻撓鬼差拘提魂魄,誤了生死簿上早已定下的時辰,擾亂陰冥地府的秩序,我、我還和四小鬼打架。」

  他眉挑得更高,表情充滿興味。「呵呵,是魑魅魍魎。你一個打他們四個嗎?」

  「是……不是。」她忽而改口,「還有一隻狗跟我一起。」

  「贏了還是輸了?」

  瑤光迷惘地瞧著他,仍是乖乖回話,「輸了,輸得很慘。他們牙好利,咬得我好疼,那狗兒的耳朵都被扯出血來了。」

  「哈哈哈,那些臭傢伙真該死的,他們牙利有啥兒緊?!往後,我教你拔牙的手段,再遇上他們,你便可好好雪恥。」他兩手支於腰間,快意爽朗。

  奇怪,話題怎地扯到這兒來了?瑤光不懂,也不想多懂,雙膝跪行兩步,直挺挺立在他跟前,堅決地道:「天師,求您收了我。隨便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可以將我一口吞了,或者以銅錢法劍穿破胸膛,或者、或者……」她並不清楚他如何收鬼,說的都是民間傳聞,頓了頓,絕然語氣雜著祈求,「無論如何,只求您收了我。」

  呵呵,不僅世事無奇不有,陰間也有奇事。

  他打量她的神態,眼眸認真,一張臉白蒼蒼的,瞧來頂可憐。

  「給我個非收你不可的理由。」往常,孤魂野鬼教他撞見,無不嚇得四處竄逃,跪下來討饒的他見多了,而跪下來求他收拾的,今兒個還是第一遭。

  「我方才說過了,我阻撓鬼差——」

  「你說的那些罪行不在本天師的管轄內,一律不予追究。」他打斷她的話,撇清關係。「若要討罰,你得同文老弟要去。」

  文?!瑤光心一促,不由得問:「他是哪位?」

  「呵呵呵,閻羅殿上兩位判官,文判筆堂生死簿,武判嚴督地府十八層,方纔你招認的事兒不歸我管,要嘛,也得文判官出面。呵呵呵,本天師說得對不對啊?文老弟。」他最後一句惻頭過去,對住空氣道出。

  瑤光尚未意識,虛無中,一抹人形現出,白衫依然,眼底的溫和依然,依然……情淡。

  「天師真愛說笑。」他淡淡出聲,雙手慣然地負於身後。

  文竹青……文判?!不是小小的鬼使,而是掌生死記案的判官。

  瑤光雙眸與他對上,再相見,那份難堪浮上心頭,早知他神通廣大,卻未猜出他如此位高權重,這般,她與他的距離差得更遠了。眨著眼,瑤光硬不讓眼眶中的珠淚掉下,持著一股怨,視線倔強地鎖住他。

  「說笑?!哈哈哈,你瞧我像嗎?」鋼絲似的落腮鬍微微震動,他炯目一整,單手握箸瑤光上臂,將她扶持起身,又邊對文竹青道:「這丫頭所犯那些有的沒的、芝麻綠豆大的罪狀,本天師管不了,若你硬要處置、非管不可……可以!但本天師告訴你啦,文老弟,現在起,我就收了這丫頭當妹子,立馬叫底下的小鬼們將這消息傳得天上地下神鬼皆知,我是她兄長,她的錯,我來背,呵呵呵,文老弟,你倒評量評量,該怎麼治我?」

  「天師——」瑤光錯愕驚喊,雙膝又要跪下,「我、我不敢,不配的。」

  「什麼敢不敢?!配不配?!」他突然變得兇惡,大掌架住她,每根髮鬚皆會咬人一般張揚。「我說收你當妹子,此話既出,即為真言,你再說些渾話,可要令本天師大大不快。還有你——」他忽地轉向白衫男子,神態豪放,「該怎麼罰,說清楚吧。」

  文竹青面容從容,揚唇淡笑,抱了抱拳和緩地道:「天師是為難小弟了,這事我作不了主,還得回閻羅殿請示主子。」

  「哈哈哈哈,我等著。」他頷首,調回視線,對住一臉倉皇茫然的瑤光,語氣響亮亮的,不過已溫和許多。「妹子,你名喚如何?」

  她顫著唇兒,眸中菁滿冰珠淚,怯怯地回答:「小女子姓陶……名瑤光……」妹子?!有人喚她妹子?!她有個兄長,怎麼會有個兄長?!還要替她扛下一切的過失,不教她受罪。若是夢,她永遠不要醒來呵……

  「什麼小女子、大姑娘的,生疏!」他罵著。

  話傳到瑤光耳中卻覺萬分溫情。

  「莫非你是嫌我醜?」

  「不、不!」她急得猛搖頭,心中震動,唇一咬,衝著他輕喊:「瑤光是太歡喜、太震撼了,我、我——」不知說什麼好,她試著笑,怯怯喚道:「大哥……」

  「哈哈哈哈,我的好妹子。我本有個妹子嫁了人,現下再收一個,你很好,我接連三次試你,你不忍那懷胎婦人一屍兩命,不忍那抬螺的孩子命喪河底,又不忍我這撿斗笠的老人家,呵呵呵,你又傻又好,真的根傻、真的很好,總歸,傻得很好。」他繞口令似地道。

  「原來、原來是大哥?!」瑤光小口微張,眼眸瞪得圓大,囁嚅著:「唉,我正納悶,為何這些天河岸這兒好不平靜。」

  天師又是大笑,精光閃爍,雙目掃向文竹青。

  「文老弟,我這新收的妹子如何?」

  「天師說好,定是不差。」他四兩撥千金,微笑道:「恭喜兩位。」

  瑤光悄悄抬頭,恰巧與那對細長的眼接觸,心亂,澀然之情不止,愈要壓抑愈是奔騰。她不想去在意,想忘掉他給予的恥辱,想學他一般無謂、永遠的淡然,可是,好難,思緒就是同她作對,偏要去想、偏不能忘、偏學不來他的一切。

  「陶姑娘,恭喜你。」他心無芥蒂,一派溫和,雙眸微微瞇起。

  瑤光瞪著他,持禮勉強道:「謝謝……」

  天師撫掌大樂,正待說些什麼,暗處輕煙微現,一隻尖耳育膚的小鬼跳了出來,單膝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跟前,急速道:「天師,鬼怒山群妖作亂,傷了不少人畜,開路與打傘兩位兄弟已前去探查,至今全無消息,恐怕不妙。」

  「竟有此事?!」聞言,銅鈴大眼怒瞠,面泛銀光,他雙手結印,口唸咒術,「天眼通!開!」河面跟著幻化,如明鏡,顯映出不可思議的景象,是遠在千里外的鬼怒山,黑雲密怖的山頂閃爍妖異紅光,整座山籠罩在玄青的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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