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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樓雨晴 「兒臣不過就事論事。」朱允淮無懼地回道。 「你擅自離宮,朕都尚未問罪,還敢大放厥詞!」皇上這會兒氣得可不輕,但是面對鍾愛的兒子,又狠不下心重罰,只好惱悶地道:「罰你閉門思過半個月,這期間不許擅自離開寢房半步!」 「父皇!」朱允淮驚喊,卻喚不回拂袖而去的皇上。 好不容易熬過了半個月,他不放棄地繼續爭取,每一次都惹得皇上怒火橫生、不歡而散。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 分離近兩個月了,噬骨相思磨得他幾欲發狂,在最後一次的爭執中,他不惜下了重話。「如果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無法擁有,那麼我要這太子虛名何用?當上了一國之君又能怎麼樣?我情願自己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只求和棠兒朝朝暮暮!」 這番話震懾了皇上。 在那之後,朱允淮沒再來煩皇上,卻成日將自己關在東宮之中,整天不言不語、失魂落魄。 這是變相的消極抗爭。 皇上終究還是投降了。不忍愛子自我折磨,只得讓步。 基於安全考量,皇上說什麼都不讓他再任意離宮。但朱允淮不在意這些,他欣喜若狂,立刻差人前去迎接柳心棠。 雖然遲了些時候,但他堅信她會等他!那是他們的承諾。 他滿心以為,自此之後,他們便能魂夢相依、白首不離。 卻沒想到,他所等到的結果,竟是她從此不知去向、芳蹤杳然…… ◎◎◎ 怨懷無托,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 縱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 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絃索。 想移根換葉,儘是舊時,手種紅藥。 汀洲漸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 謾記得,當日音書,把閒語閒言,待總燒卻。 水釋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 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 「縱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是呵,好一個怨懷無托,連環難解!周邦彥這曲「解連環」,該死的道盡了他心靈深處最沈的痛,一字一句,像是利針刺入心頭,尖銳且疼不堪言。 對棠兒的情、對棠兒的思念,正如連環,難解亦難斷。 想過要忘,卻是換來「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的結果。 良辰好景,若無佳人相伴,好花好酒又有何用? 整整一年過去了,深入骨髓的相思,已快將他逼得發狂,然而她人呢?她到底在天涯的哪一個角落? 這當中,他不停的差人尋找,她卻始終音訊全無,就像泡沫一般,完完全全自他的生命中銷聲匿跡,空留曇花乍現的美麗,留待他淺淺低回,淒迷繞腸…… 他不懂!這一年來,他怎麼地想不透,她是這般癡迷的愛戀於他,聲聲淒柔的承諾還言猶在耳,她為什麼不等他? 他有種特別的感覺,她是存心躲他! 若不是父皇看得緊,他早就按捺不住,出宮尋她去了。 「棠兒、棠兒、棠兒……」他一遍遍喃喃喚著,每喊一回,心便疼一次。 她究竟知不知道,愈來愈深沉的刻骨相思,已將他折磨得神魂憔悴? 望著穹蒼泛起的光亮,他知道又是一個無眠的夜過去了。 揪腸悲澀的苦笑輕輕逸出。 就算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又如何?唯一渴求的,卻永遠得不到…… 第四章 月華初上,東宮深苑人聲悄寂。 手中的書看到一個段落,朱允淮探手取過一旁的參茶就口,想起自己已坐了好幾個時辰,遂放下書本,揉了揉僵硬的頸子起身。 時候應該不早了吧? 他推開窗口透氣,外頭已然暗沈一片,掌起的宮燈暗影搖曳,迷離的幽光下,他見著幾隻飛舞的燈蛾,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住。 一隻燈蛾朝他的方向而來,飛入開啟的窗扉,翩翩旋舞,爾後撲向桌案未覆上燈罩的油燈。 不是未曾見過這幕情景,今日卻特別震撼他。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他低低惚惚地輕吟。 為了燃燒瞬間的耀眼璀璨,寧願以烈火焚身為代價,這必須有多麼癡絕的執念啊! 傻!但傻得令人憐惜。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 下意識撫上貼在胸口的白玉蝴蝶,腦海再一次浮起早已深鏤骨血的嬌容。 這會是什麼不尋常的預警嗎? 他與心棠會不會就如燈蛾般,唯有撲火,方能結束一生所追尋的美麗與浪漫? 他願為她燃燒,苦亦無怨,但是她呢? 正失神凝思之際,一道清朗的嗓音傳來── 「臣朱玄隸,參見太子殿下。」 朱允淮未曾回應,癡愣的目光移不開。烈火中,它已寸寸成灰。 「啥事值得殿下全神貫注,瞧得目不轉睛?」等不到回應,朱玄隸也很善待自己,自動自發地拉拉衣擺起身,主動靠了過去。 這位膽大妄為、未經傳喚便直入東宮內殿的臨威王爺朱玄隸,正是朱允淮的堂兄,也是唯一能與他交心的知己。 「飛蛾撲火……」他輕道,目光幽離。 「這有什麼稀奇,又不是沒看過。」朱玄隸不以為然。 「如果你嘗過這種體無完膚的燒灼之痛,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嘖,他這個太子堂弟還真是多愁善感。 朱玄隸回應道:「是蛾,便逃不開撲火的宿命。」 「是嗎?逃不開撲火的宿命?」他陷入沉思。「如果這是我的宿命,縱使面目全非,我也義無反顧,只求圓了一世的夢──」 他在說什麼?允淮又在說什麼呀? 朱玄隸在心底用力地歎上一口氣。「又想起你那無緣的心上人了,是不?」 兩人向來無話不談,關於他那段短如朝露的美麗戀情,朱玄隸是知之甚詳的,他一直是他傾吐心事的對象。 也因此,朱允淮對柳心棠的感情下得多深,他再清楚不過了。 「玄隸,你懂這種亙古癡狂,犧牲一切都在所不惜的深刻感受嗎?」朱允淮幽幽抬眼,輕問。 看吧,又來了。 「殿下,這可難倒我了。要論風花雪月,沒人比我更在行,但若論及海誓山盟……我除了會寫這四個字之外,其餘則是霧裡看花,迷糊得很!殿下這不擺明了為難我嗎?」 瞧瞧,這是人說的話嗎? 朱允淮苦澀地一笑。「難講幸或不幸。你這樣──或許也是一種福氣。」 沒有了執念,便少了心傷,不是嗎? 朱玄隸忍不住搖頭。說實在的,他真的是服了他這寶貝殿下了!從沒見過這麼癡情的男人,都一年了,還對一個早已銷聲匿跡的女人思之念之,無一日或忘,而且還有愈見癡狂的傾向…… 誰說自古帝王難專情?朱允淮這個未來天子就是個例外,天大的例外! 比起朱允淮的執著認真,遊戲人間、輕狂不羈的他,實在該慚愧至死。 不過,大概他臉皮太厚了,自今依然周遊在紅粉堆中,逍遙快活得不得了,很難有羞恥感。 朱允淮總說:當心報應,成天玩女人,總有一日會栽在女人手中。 他笑笑的不當一回事。想他朱玄隸一顆心比銅牆鐵壁更堅硬,誰打的動?他又不是溫文多情的朱允淮,「報應」離他太遙遠了。 「好了,別說這麼多了,咱們看熱鬧去。」他突然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 「熱鬧?」 「今晚皇上設宴瑤心殿,怎麼殿下竟然不知?」 他的確不知道。朱允淮抿抿唇,不置可否。 「你對宮裡的事也未免太漠不關心了吧?難怪皇叔會要我過來走一趟,就怕你成天關在裡頭,會悶壞了腦子。」有機會真想目睹柳心棠的芳顏,居然能讓朱允淮為她神魂顛倒至此。 要他關在這裡看一隻笨蛾引火自焚,他情願去欣賞美人的曼妙舞姿! 朱允淮沒什麼表情地回道:「你去回稟父皇,就說我睡下了。」 「要我欺君?」他擺出過分誇張的驚恐樣。「我說殿下,您嫌我命太長會礙著您是不是?」 「你會怕死?」朱允淮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這人狂得要命,連「死」字都忘了怎麼寫,還會怕? 「誰不怕死?」朱玄隸老神在在,一點也不心虛地回道。「人生多美好,我還想留著這條命和女人混呢!」 朱允淮輕哼了聲。「放心,父皇要不了你的命。」 的確。在身份上,朱玄隸是無法與他相提並論,但實質上,朱玄隸的權貴榮寵可不比他低。 提到這個,就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了。當年的太子,本是玄隸的爹。但老王爺自認仁厚有餘,但卻少了帝王該有的雄心壯志,於是在登基前,下了只詔書,將皇位讓給了行事果斷、雄才大略的親弟弟,也就是當今皇上。 是而,若非當年這段插曲,如今的太子該是玄隸才對。 為此,朱允淮曾私底下悄悄問過他。「你會心有不甘嗎?」 結果玄隸居然反問他。「當太子好玩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