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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凌築    


  「你很冷靜。」

  毫無預警的說話聲音在耳邊響起,歐陽華心頭一驚,表面神色自若的看著不知何時已來到她面前的俊俏男子,訝異他肌膚細若凝脂,唇不點而朱眉不描而黛,他……他簡直比她這個假男人還漂亮,他真的是怪醫無常嗎?

  「你不怕來得,去不得嗎?」

  「生死有命。」歐陽華將驚詫疑惑藏在眼底,怕被識破的以袖掩面。

  「未及弱冠的你問有大好將來,怎麼會想來替人抵命?」

  環繞著神色自若的歐陽華走一圈,一抹難以察覺的讚許掠過眼底,俊俏男子回到她面前。

  「你跟你兄弟當真是手足情深?」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歐陽華的唇角略微揚起。

  「你當真不怕死?」

  「人生自古誰無死,早死晚死而已。」這怪醫無常跟當初她設想年逾半百,脾氣古怪的老頭差太多,而且那對骨碌碌的美眸彷彿要將她看穿似的,瞧得她的心忐忑不安。

  「你膽子不小。」

  「哪裡。」人心此鬼更恐怖,何況見多了生爛瘡、斷手斷腳的傷患和屍體,她早習以為常。「我既然來了,希望你們也要遵守諾言。」

  「這自然。你可知我們要你留下來做什麼?」

  「還望相告。」頂多是命一條給他們了。

  「落日山莊不是殺人地獄,但我們也不是什麼大慈大悲的活菩薩,對於將命賣給山莊的人,有兩條路讓你們選擇,一是到落日山莊在偏遠塞外的礦場服役二十年,另一個就是做草藥人。你選哪一個?」

  「何謂草藥人?」歐陽華自認做不來苦役,二十年不虛脫才怪。

  「聽說過神農嘗百草?而我們以活人來試藥,運氣好活個十年沒問題,運氣不好半身不遂,終身殘缺,命喪黃泉皆有可能。

  「通常服役熬過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說不定還能活著回故里;但選擇做草藥人,生死由天決定。你考慮得如何?」所以他們以選擇換命的對象為男子的原因在此,男子體能上優於女子。

  「我想做草藥人。」反正她也常拿自己的身體試驗草藥效能。

  俊俏男子一愣,「你確定?」

  「我已經決定了。」未來的事誰能預料,歐陽華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

  「你不再考慮一下嗎?」枉他生得一表人才,英姿煥發,怎麼不賭那二十年的機會,也許二十年是漫長了些,邊塞荒涼落後,還得忍受酷暑嚴冬,可那總有一絲活命的希望。

  歐陽華點點頭。

  「好!無妨,帶他到東廂休息。」揮袖令僕人,俊俏男子深思的望著歐陽華的背影,總覺得不知哪裡有股說不出的不對勁。

  ……

  蓊鬱擎天的翠竹環繞雅致的竹軒,葉影扶疏的投影在竹蔭下正對弈的兩人身上。

  「大哥。」一個看似俊俏的年輕男子疾奔而來,擾亂了平靜的竹軒。

  「無雪。」無常抬起頭,看了眼假扮自己的妹妹。既然她喜歡玩,他也樂得清閒。

  「大哥,居然有人志願要當草藥人。」

  「喔?」他的手拈起一子停在半空中。

  「他的名字叫歐陽華。」

  黑子自無常指縫掉落,對坐的無命抬起頭,一張冷漠的臉孔看不出形色波動,只是專注的看著無常。

  唯獨無雪沒察覺異樣,續道:「你還記得歐陽大富,那個江南的有錢人嗎?我今天扮成你去見他,他帶兒子來換命。」

  「兒子?」會是那日女扮男裝的歐陽華嗎?無常不動聲色的放下一子。

  「他兒子患了心疾,怎禁得起長途奔波?」無命沉吟。

  「不,這個是他的大兒子,來換小兒子的命。」

  「你確定他叫歐陽華?」無常轉頭,一雙漆黑如子夜的眼眸瞅著無雪。

  半張白無血色,半張紅艷刺目的瞼,由印堂中分劃至下顎,不正面看還好,但當那冰冷的黑色眼珠子緩慢滾動,就像地獄的夜叉,大白天的也能讓人不自覺毛骨悚然。

  無雪雖是他妹妹,但每每被他沒有表情的臉一盯,手臂的疙瘩仍會不由自主的站立起來。

  她吞下口水,點了點頭,「有什麼不對嗎?」

  「無命。」無常看向他道。

  無命自懷中取出藍色封皮的冊子遞給她。

  「你自己看看。」

  「歐陽大富,臨沂縣人氏,年四十有六,有妻兩人皆己香消玉損,娶妾有三,一子四女,長女歐陽華……」無雪倒抽了口氣,怎麼可能?那明明是男……

  「你不也是女扮男裝。」不同於無雪俊俏斯文的男裝扮相,歐陽華瞼上透著英氣,再加上濃眉大眼以及姑娘家少見的高挑修長的身形,也難怪無雪會看走了眼。

  「大哥,你怎麼知道那歐陽華是女非男?你又沒有見過她。」

  「我們已經見過了。」無命放下白子。

  無雪張大了嘴,足以吞下一顆蛋。

  「無雪,送她回去,交易取消。」無常放下黑子,結束了棋局。

  ……

  「送我回去,為什麼?」面對冷漠寡言的落日山莊總管無言,歐陽華拔高了聲音。

  「請盡速收拾好行李。」

  「這是你們莊主的意思嗎?」

  無言不語。

  「我要見你們莊主。」

  「莊主不見客。」

  「那麼我不走。」歐陽華不馴不屈的應聲坐下。

  「午時三刻,無若會送你出莊。」無言面無表情的交代完便離去。

  「喂!你們怎麼可以不講信用!」歐陽華連忙追到門外,已不見無言的影子。

  忿忿的摔上門,歐陽華來回踱步,決定去找怪醫無常問個明白。

  於是她急忙的跑出去,依照記憶裡大廳的方向,穿過長廊和拱門,不意拐彎時碰上一堵肉牆。

  「啊——」痛呼一聲,歐陽華皺著眉摀住鼻子,仰頭望見似曾相識的鬼面,她有些訝異,「咦,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對,我想起來了,你是……」

  是她!糟了,他竟忘了戴上面具或烏紗斗笠。無常心中大喊不妙,反射的轉身,可是衣袖倏地被揪緊。

  「你別走呀!你是來落日山莊表演的戲子嗎?」問他說不定能弄清楚大廳怎麼走,省得她像無頭蒼蠅亂鑽。

  「不是!」

  「你這臉譜畫得還真逼真,色彩紅白分明,是你自己畫的嗎?」

  「不是!」她想像力未免太豐富。

  「那是誰幫你畫的?我可以向他請教。」她雖是女兒身,卻丟臉的連貼妝畫眉都不會,總要紛紛代勞。「還有,你臉上的胭脂是哪買的?我也……」

  「不是畫上去的。」他打斷她的話。

  「我也想去買……啊!不是畫上去的?」歐陽華杏眸圓睜,但他預料中的驚駭並沒出現在她臉上,令他臉色遽變的反而是她皓腕徐抬,「我可以摸摸看嗎?」

  他機警的後退,險險避開。

  歐陽華放下停在半空中的手,埋怨的嘀咕,「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嘛!讓我摸一下你又不會少一塊肉,再說我很好奇你那紅印是怎麼弄上去的,是被人打的嗎?」靈光一閃,她想起在客棧那一幕,「是不是上回那些蠻橫無理的大漢又找上你?」

  無常險些失笑,那些人能安然走出落日鎮算他們好狗命,否則此刻他們的屍體大概在湖底餵魚蝦。

  「你應該報官才對,這樣他們才不會無法無天,目中無人。」

  在落日山莊勢力範圍內,官府如同虛設。無常沒將心裡的話說出,怔忡的望入她靈動的水眸,看見她眼中盛滿關懷之情,暖意不禁流入他心窩。

  「是他們打的嗎?會不會痛?」她又舉起手。

  無常再次反應夠快的避開,但看在她眼裡卻是他痛得怕人觸碰。

  她真的不怕他這張連鬼都退避三舍的臉龐?無常心底百感交集,說不出什麼滋味。

  「腫成這樣一定很痛,你等一下,我拿藥給你。」

  腫?痛?無常目送她跑回去,心想,她的眼睛真的沒問題嗎?本以為她會像一般人嚇得尖叫或昏倒,可是她竟然大剌剌的望著他的臉,眼珠子好奇的骨碌碌繞著他的臉轉。

  她真的不怕他!無常方寸微亂。即使致命巨毒腐蝕五臟六腑,他也眉頭不皺一下,而今他居然畏怯她的靠近。無法掌握的情緒擾亂了他平靜的心湖,他必須趕緊離開這裡。

  「我這藥……咦,人呢?」去而復返的歐陽華東張西望,空蕩蕩的長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

  無常飛快的走進書齋裡。

  成為江湖上的名人後,已經很少有人事物能引起他的情緒反應,使他落荒而逃的事更可以說是沒有,而歐陽華做到了。

  「大哥,我看到了。」無雪賊兮兮的笑聲自他背後冒出。

  他發現自己的警覺心降低,竟連沒有武功的無雪靠近他身旁都沒有察覺。

  「歐陽華就是你上次去王總管那取藥酒時遇到的那個女孩對不對?」身為代理莊主,她可不是混假的。

  「無命說的?」無常不疾不徐踱到書桌後。

  「嘿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無雪笑瞇了眼。

  「你是不是太閒了?把這些藥方子拿去藥房配好,給病人送去。」無常取出檀香木盒內一疊批過的藥帖。「這上面已註明是哪間客棧哪間房的病患,並交代他們禁食哪些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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