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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決明    


  「不要啦!不要移動人家。」她好不容易找到最舒服的姿勢,被二小叔一動,腹部又傳來抽痛……紅豆急忙窩進白雲合懷抱裡,連帶阻止他的舉動。

  「你不冷嗎?」

  「不會的,二小叔抱著,好溫暖呢。」她咕噥一聲,滿意地靠著他。

  好懷念……以前二小叔也常常這樣抱著她、哄著她。他身上有一股好清香、好安心的味道,和小乾爹的汗臭不一樣,好好聞喔……

  白雲合輕拍她的背脊。自小,紅豆只要身子微恙,總愛纏膩著人撒嬌,幾乎時時刻刻要人哄抱,就連熟睡之際,也是緊握著陪伴者的衣袖,猶恐會被遺棄似的。這是因為幼年讓親娘狠心拋棄的緣故吧!

  她纏他,是在五歲以前的時候。那段時光,他們幾乎夜夜同床共枕,小小的紅豆每到深夜,都會哭著驚醒便無法再睡,就算睡了也不安穩。

  五歲之後,當他終結掉閻王門的任務回府時,愛哭愛鬧的小紅豆已經不再像以前纏著他,反倒成了炎官的跟屁蟲,直至今日。

  現在的她,竟有數分昔日依賴著他的模樣。

  「你呀,一輩子也長不大,像個娃娃似的。」白雲合寵溺地任她摟抱,空閒下來的雙手解去她的麻花辮,並以衣袖為她拭乾濕發。

  「當娃娃好,有乾爹和二小叔寵。」

  白雲合輕聲低笑。「等你長大嫁了人,會有夫婿寵你,到那時只怕你還嫌乾爹和二小叔嘮叨。」

  「只有小乾爹嘮叨,二小叔才不會呢,二小叔都不會念我……也不像以前……抱抱……」紅豆揉揉睡眼,童音轉為低喃。

  「紅豆不是最討厭二小叔念你嗎?」

  「才……才不討……」尾音消失在空氣中,紅豆已沉沉進入夢鄉。

  「紅豆?」

  回應他的只有細微均勻的呼吸聲。

  白雲合將紅豆平放於床鋪,為她蓋上錦被。大掌輕撥開她覆面的髮絲,他溫柔的眼神帶著微細自嘲。

  「炎官的個性才能讓你享受快樂的童年,若是我這陰沉的性子,你就不會是現在的小紅豆了。」

  炎官雖有時太過魯莽,做事有失周詳,但大而化之的樂觀天性,使得自小由他帶大的紅豆耳濡目染,養成了開朗活潑的個性,完全看不出童年的陰影。

  這是他所樂見的,也是他做不到的……

  那年,憐我不負眾望地取下「白無常」一職,自閻羅手裡接下代表其地位的無常令。

  而同年,紅豆在白雲合暖暖的懷抱裡,邁過天真爛漫的無憂年紀。

  青嫩的幼苗頑皮地探出頭來,偷得一抹春景,初嘗人間情愁。

  第三章

  小小女娃長至豆蔻年華,紅豆步入十五歲——宋朝女子最美麗的年齡。

  隨著時光遞嬗,紅豆一直認為能永遠維持平靜、穩定的「家」——閻王門,卻發生鉅變,不能如她所願。

  「黑無常」牛耿介兩年前離開閻王門,走得倉卒、走得令人措手不及。

  紅豆只隱約記得三乾爹離開的前一天夜裡,不斷嘶吼狂叫的他嘴角淌著大量鮮血,每咆哮一聲,便溢出更多的腥紅,原先樸拙的臉龐竟像野獸般猙獰。

  她嚇壞了,躲在遠遠的廊柱邊,屏息地將一切盡收眼底。

  三乾爹的「無常居」幾乎讓他毀損成廢墟,他徒手擊碎石牆,緊握的拳頭黏附著可怕的鮮血,仿若對痛楚毫無感覺。

  小乾爹、二小叔及大乾爹甚至壓制不住發狂的他,個個身上皆掛了彩。隔天,三乾爹便失去蹤影……

  據說,三乾爹是因為練功不慎而走火人魔,但她不願相信,因為三乾爹的沉穩是四人之最……想探究,卻只得到小乾爹、二小叔的支吾其詞及推托。

  牛耿介的失蹤讓紅豆難過了好一陣子。她好害怕若有一日,所有疼她、寵她的人都如同三乾爹般決絕地離去,那她又該如何?

  粗線條的石炎官看不出紅豆暗自驚恐的心思,只當她是因為牛耿介的離去而難過,但白雲合卻深深明瞭她的恐慌。

  所以從兩年前開始,每日午膳過後,他都半強迫地拎起紅豆到書房,她練字,他便磨墨;她吟詩,他便傾聽,為的就是不讓紅豆有空閒的時間去胡思亂想,也讓她知道,只要她輕輕抬眼,身畔絕對有人伴著她,不讓她孤單。

  小時候最害怕的背詩習字,現在對她而言,竟甘之如飴。

  「二小叔,我畫完了。」紅豆放下毛筆,揮手招來白雲合的注意。

  十五歲的紅豆幾乎與十歲時的模樣相差不遠,非但長得不高,甚至姑娘家該突出的部位不突出,該圓潤的地方也不見圓潤,連性子也沒成熟多少,依舊童心未泯,讓白雲合時常忘卻她的真實年齡。

  近來她迷上繪圖,先以身邊的親人為主角,為大伙繪製畫像。

  「我瞧瞧,」白雲合見著畫像,暗自嚥下沖喉笑意,「你畫的是炎官?」

  「嗯!很像吧,一瞧就明白呢。」紅豆自信滿滿。

  像!當然像!整張紙上只見一團黑漆漆的墨跡,其中還空下兩處白色圓點——正確說法應該是「眼睛」,而那團黑不隆咚的部分,當然就是石炎官最為自豪的虯髯鬍。

  這張畫像是她畫過最明顯易懂的一張,多虧炎官有如此醒目的特徵。

  「很像。」白雲合點點頭。茂盛虯髯鬍確實盤踞炎官大半張面孔,讓他離「人形」越來越遙遠。

  「下一個就換你了。」她可是很公平的,絕不會有差別待遇。

  「我期待。好了,去洗淨手,等會兒我讓人送些糕點過來。」不忍傷害紅豆的心,白雲合允諾。

  紅豆開開心心跑往後堂去洗手,此時「喀喀」兩聲,清亮的敲門聲傳人。

  「進來。」白雲合道。

  憐我緩緩步人,平淡冷然的容顏一如往昔,「二爺,閻王有事找你相談。」雖然她已是閻王門白無常,和白雲合處於平等地位,但她私底下依舊尊稱他一聲二爺,不論他如何勸說都不願改口。

  「喔?」他挑起劍眉。

  「閻王在議事堂裡,武判官也在。」

  「好,我收拾完就同你去。」

  趁著白雲合收拾桌上文房四寶時,憐我打量攤躺桌面的畫像。「這是?」

  「紅豆的墨繪。」

  「我以為……」

  「以為是墨翻了?」白雲合幫她接下評語。

  憐我點點頭,唇角泛出久違的笑。

  「原來你還會笑?我以為你早已無情無慾。」

  白雲合意有所指的話,讓乍現的淺笑霎時消失無蹤,她窘困地低下頭。

  「我沒有其他意思,你笑起來很美,像是年輕姑娘該有的模樣。」

  「二爺過獎了。」憐我冷冷淡淡地回應,拒人於千里之外。

  白雲合不以為意,卷收起畫,沉斂的嗓音緩緩道:「你若不能讓自己活得開心,只有終生苦痛下去。」

  聽出白雲合的言外之意,憐我勾起苦笑,雙瞳盈滿苦楚。

  她偽裝堅強的假面具瞬間剝落,唯有在白雲合面前,她才能傾吐心酸,因為他是唯一明白始末的旁觀者。

  「我要怎麼活得開心?我的命掌握在他手裡,任他收緊放鬆!每呼吸一口,就感覺到他箝制在頸間的束縛,在在提醒著『我是他的』!提醒著我一輩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我活得好痛苦!」憐我雙手無意識地握住頸項,彷彿那兒有道無形的枷鎖,教她喘不過氣。

  「既然已知這輩子逃不掉,何不放寬心胸,以另一種心境來看待?」

  「放寬心胸去迎合他嗎?我做不到!」憐我口氣中是強烈的不屑。

  眼見她激動得不能自已,白雲合僅是靜定如常地輕笑道:「知道嗎?你與他非常相似。」

  憐我臉色驀地刷白,蛾眉緊皺,不敢相信白雲合竟然拿她和「他」相提並論。「二爺!你是最瞭解我和他的人,甚至親眼見過他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痛苦,你怎麼能——」

  白雲合揚手制止她,「你可曾細想,為何我從來不喚你的名字?」

  憐我愕然回視他。她的名字?那只不過是個「不要任何人可憐我」的嘲諷呀!

  「二爺——」她想追問。

  「好了、好了,咱們再談下去,何時才能到議事堂?」白雲合僅回她一個笑容,避掉她欲出口的疑問。

  心中明瞭白雲合不願多談,憐我沉著臉,跟隨他的腳步出了書房。

  白雲合突然回過身,「收起你這副委屈的小媳婦樣,否則待會兒還讓人以為我欺負了你,不給我好臉色看。」

  他口氣輕鬆自若,卻讓憐我心一凜,深邃的眸子低垂。

  連二爺也無法幫她;她明白沒有人能救她,誰都沒有辦法。

  她只能伴著那個魔物沉淪在煉獄中,永不超生。

  深吸一口氣,她回復冷然的面孔,加快腳步跟上白雲合。

  蹦蹦跳跳的紅豆回到書房,卻瞧不著白雲合的身影,只來得及看到白裙一角拂過門檻,往右方而去。

  憐我姐?她找二小叔有什麼事?紅豆皺皺鼻頭,提起裙擺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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