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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決明    


  文謅謅的,怪噁心。

  「情,隨雁而來,隨雁而去,能灑脫亦難掌握。」

  「聽起來不怎麼吉祥。」

  「我又沒打算幫你取個好名,隨雁。」

  這主子真愛自作主張,枉顧別人的意願便逕自喚起他所取的名宇,想必我即使反對,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所以我便放任他去叫了。

  幾天下來,我竟也習慣「秦隨雁」這個名字,更習慣了扛下水家莊大大小小的雜事正事,憑藉著水家莊以往的本業——靠水吃飯,賺錢來養這另一個家。

  「城鎮居民以農為生,割稻,打穀、脫谷、碾米,皆以人力或賴牛馬,但若以水推碓,水碓足足可以節省十倍人力,不僅水碓臼碾成效極佳,就連以水推磨亦比牛力更勝三石,這方法真妙!」金主笑咧了嘴直讚賞我花了三夜繪出的水碓設計圖。

  「不敢當。」

  「若我出資在水家莊湖畔設置此種水製法的工具,絕對可以賺進大筆銀票!秦兄,這方法你可得全交給我來做。」

  「那是當然,不過……」我略頓,與金主談著交易。

  「我懂我懂,所有淨收五五對分。」

  「六四。」

  「秦兄,這…:」

  「七三。」再遲疑呀,再遲疑就八二了。

  「六四成交。」金主心一橫。

  「我六你四,成交。」

  兩隻大掌交握,奸商與奸商達成共識,他的奸,來自於想要富上加富;我的奸,卻是想要養活水家莊,目的不甚相同,卻同樣為銀兩而奸。

  談生意,是我想也不曾想過的工作,而今,我卻越來越上手,這也是所謂「環境所逼」的最佳寫照吧。

  至少,我即將成功地為水家莊賺進第一筆小財。

  交易完成,進入閒磕牙的階段。

  「秦兄,你是水家莊主特地聘用的人才嗎?」水家莊已經沉寂許久,此時卻又漸漸嶄露頭角。

  「不,我是水家莊主花錢買下的長工。」一個苦命到不行的可憐長工,偶爾還能兼兼差,充當水家莊的管事。

  氣氛一凝,金主不可思議地望著我,而我只是喝著連片茶葉也沒有的溫水。

  「哈哈哈哈,秦兄真愛說笑!」

  「我是認真的,我等會兒還得掃地兼擦桌子,後院還有髒衣裳待洗。」我可忙碌得很,沒啥空閒和他打官腔。

  「秦兄,你真有趣,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的,我都差點教你給騙了。」

  又是一個不信的傢伙,我也懶得多言,恭送金主出府。

  「秦兄請留步,回府去掃地呵。」金主朝我使使眼色,自以為說了個很逗趣的笑話。

  可我是真的該去掃地了。

  送給金主一抹下甚真誠的淺笑,閂上府邸大門。

  若水家莊能有收入,頭一件事就是買些小丫鬟來分擔我的雜務。

  小丫鬟——

  我腦中才這麼思索著,定睛一瞧卻瞧見一位小姑娘悠然地穿越水家莊大廳,朝右側廂房走去。

  「等等!你是誰?怎麼亂闖別人家?!」我回神,拎著竹帚衝過去。

  小姑娘被我巨嗓一嚇,掉頭就跑。

  「你給我等等!」竹帚長柄一勾,硬生生將那小姑娘自衣領後方給提了離地。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掙扎,蓮足蹬蹬踢踢,像只被捕獲的小兔兒。

  「你是誰?怎麼進水家莊?!進水家莊做什麼?!若你是想偷錢,容我嘲笑你兩聲,水家莊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錢!」

  小姑娘比手畫腳,可我瞧不懂。

  「長得清清秀秀的,學人幹起偷兒?!」我逕自再道。

  她猛搖著頭手,這舉動我瞧懂了。

  「你說,你不是偷兒?」我解讀著她的手語。

  她點頭。

  「那你是誰?」

  她指了指地。

  「你……是水家莊的人?」

  她迅速頷首。

  「我來了好些天,怎麼不曾見過你?」

  她指了遠遠的廂房。

  原來都躲到偏遠廂房去了。「你不會說話?」

  點頭。

  我現下的舉動活似在欺負善良姑娘的惡徒,我放下竹帚,讓她踏回石階。

  「你該不會也是水湅買進的丫鬟吧?」我略略打量著她。一襲素淨的碎花衣孺,與尋常村姑一模沒兩樣,青絲簡單紮成麻花辮,垂落在未發育的胸脯前,年齡看來比水湅更小。「買下你這種小嫩娃能做什麼?斷奶了沒呀?」與水湅相處越久,我發覺自己的嘴越來越毒、越來越賤了。

  她臉一紅,沒出聲。

  這小姑娘的模樣有些眼熟,眉呀眼的好似在哪見過……

  「今年多大歲數了?」

  她比了個「九」。

  「掃地會不會?」

  小腦袋點了點。

  「喏。」我將竹帚遞上,她大退一步,我忍不住嚷:「怕什麼?我又不會拿它戳你,接下,掃地去。」我也好繼續思索為水家莊賺錢的其餘方法,銀兩沒人嫌少,我自然不會是例外的那一個。

  她先是遲疑,纖手緩緩伸來,怯怯地接過竹帚。

  「慢著。」我又喚回她。

  她回頭,瞠著圓溜溜大眼的模樣好不可愛。

  「叫什麼名字?」

  她原想伸手比畫,動作一頓,蹲下身子在地上以指為筆地寫了兩個字,而後指了指地,又比了比自己。

  「嗯,你下去吧。」

  她一溜煙地消失在轉角。

  我撫著下顎,聽到自己磨牙的聲音。

  「我會繪製水碓設計圖,可我不識字——」

  很好,在確保水家莊收入穩定之後,我非得找個夫子到府裡來授業傳道解惑,而地上那兩團鬼畫符就是我頭一個要學起的字!

  「那兩個字,念作『淨淨』,乾淨的淨。」

  水湅的聲音恩a由我身後傳來,一臉戲謔地覷著半蹲在地上研究鬼畫符的我。

  「淨淨……」是那小丫頭的名兒。

  水湅破紙扇一合,也在地上寫了兩字。「這兩字念作『水湅』,也就是我的名字。」

  「誰要知道你的名字怎麼寫?!」我才不屑咧。

  水湅恍若未聞,繼續揮毫。「這三字,念作『秦隨雁』,也就是你的名宇。」

  不由自主,我被他的話所吸引,目光專注地落在那三字直直橫橫又勾又撇的宇跡之上,甚至是努力想將每一筆畫給刻在腦海。

  「想學字嗎?」水湅笑問。

  半晌,我雖不甘願,但仍點頭。

  「我可以教你,不過……」水湅璀璨笑靨足以教日月為之失色,然而下一瞬間,他刻意以烙印右臉正對著我,讓我產生鬼魅獰笑的錯覺。「先簽了這份賣身契再說。」他由懷裡掏出一張寫著密麻黑字的紙,左右搖了搖。

  「賣身契?我不是已經簽過了?」早在收下三十兩的當天,我便將自己賣給了水湅。

  「那份買的是你的人,這份要買的,是你的心。」

  「你在說些什麼?」有聽沒有懂。

  「買你心甘情願在水家莊做牛做馬。」

  「心甘情願?!想都別想!」我毫不客氣地扯過那張紙,硬是撕個粉碎。

  水湅也不動怒,再掏出一張。「還要不要撕?我這還有很多呢。」

  我鼻腔噴吐著怒氣。我想撕!可我最想撕的是水湅此時臉上的賤笑!

  「你何必如此反骨咧?這賣身契簽了又不會怎樣,反正你再差也差不過現在,簽了這紙,你還能如願地多學些字,瞧我是那種欺你不識字的惡主子嗎?要不,我將賣身契一字一句都念給你聽,你聽完再簽?」

  「你若存心騙我,自是不會照實念,怎麼算都是我吃虧。」

  水灤笑得好淺,雙眸斂蘊著喜悅。「吃虧就是佔便宜呀,來來來,簽字畫押,你一蓋手印,我馬上開始教你習字。」

  我知道,若我要等到水家莊的情況穩定才去學習識字,恐怕是好些年之後的事,如果水湅願充當夫子,對我、對水家莊都是好事。

  只要蓋了手印,習了字,我在與眾家金主商談的過程中也會更加順遂。

  牙一咬。「好,拿來!」

  鮮紅指印落款。

  水湅滿意地朝末干的紙上呼拂了幾口氣,肋它乾涸。清朗的聲音緩緩朗誦起草約上的一字一句——

  「立約人甲方,就是我水湅;乙方就是你秦隨雁。乙方同意,自蓋下手印之日起,至甲方點頭同意止,願聽從甲方命令及差遣,不許有一絲一毫的埋怨和嘀咕,忠心不貳地成為甲方名義上及實質上的玩具,在甲方無聊閒暇之餘盡一切努力為甲方解悶除憂;甲方臥病,乙方隨侍在身:甲方不幸夭折,乙方陪葬——最後是甲乙雙方的簽宇及手印,即日生效。」

  「這是什麼不平等條款?!」你死我還得陪葬!

  「賣身契呀。」水湅仍舊在笑,仍舊笑得無邪,「隨雁,我忘了同你說一件事,你才到水家莊數日,所以不瞭解我的為人,我方才說『瞧我是那種欺你不識字的惡主子嗎』,這答案正解——『我是』。」他臉上絲毫不見任何禮義廉恥,小人的模樣相信在往後的歲月中也不會有所改進。

  水湅收回紙張,右手在我發愣的眼前揮舞著,我只覺眼前一黑,如同預測著我未來同等的黑暗,我逃避現實地昏了過去。

  我知道,待我醒來,我的命運絕對不會變成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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