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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鏡水    


  神秘又詭異,跟他現在的處境不協調。

  她不自覺壓低聲:「你生前是官差?」不然那專長也太過奇怪。

  沃英睇著她,半晌,搖了搖頭,如夫子教導到了棵朽木般灰心歎氣。

  「張小師姑娘,」他連名帶姓,喚得人頭皮發麻。「我想,我應該說得很明白了,我並非死亡,所以『生前』這詞用得不對。」若還是記不得,他可以每日提醒百遍,牢固地刻印在她小小的腦子裡。

  幹嘛對文字這麼拘泥?「那可不一定,有些往生者會不曉得自己已經升天了,所以才會在人間流連。」她從小跟在師父身旁,多多少少聽過這種異事。

  聞言,他本來就很糟的面色沉冷下來,連那種極難看的笑容都不給了。

  「……妳這是在咒我死?」微抬下頷,他冷淡垂眸。

  「才不是咒你,是你有可能早就……」她一頓,突然感覺自已不應該再說下去。

  就算她再怎麼想跟他撇清關係,用這樣的言語攻擊畢竟太差勁了。如果立場顛倒過來,她也不會想聽人家把最後一絲絲希望給戳破的。

  他……他是不是在生氣?好像從剛剛開始就怪怪的……偷眼瞧著他微變的神色,她握握垂在肩上的辮子,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鼓著腮幫子盯住地板,只好擠出幾句安慰,吶吶地道:「呃……這個……其實……其實呢,死了以後,可以投胎變成新的人,也會有新的人生,並不是全部都不好的。」忘記自已不要和來歷未明的魂魄說話的堅持,她張大跟自己臉廓一樣圓的眼瞳,傾身向前,努力地說道:「對對,像是,如果你這輩子很窮,那麼走過奈河橋,可能會成為富家少爺;若是你行走江湖慘遭不測,那麼下一回就過著平凡卻幸福的生活……欸,我說得可能不太好,但是我覺得,死掉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啦。」這樣想,離開的人和被留下的人,心裡都會好過。

  根本是小孩子過於天真的謬論。沃英瞅著她。

  不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嗎?會這麼慷慨地對他開解,一定有蹊蹺。太過穿透的目光,讓她終於發現出自己話太多了,趕緊低下頭迴避。

  心裡有底,他卻沒深問,只懶懶地啟唇:「……如果變成豬呢?」

  變……變成豬?

  「……啊?」她看著他,張嘴癡呆。

  「如果下一世變成豬或牛那種畜牲,那怎麼辦?」誰來負責,閻羅王還是她?

  「這……我想……應該不會吧……」她好小聲地道:「如果你不是做太多壞事的話……不會變成畜牲吧……」想一想又覺得理直氣壯了,她拉高音量:「豬有什麼不好?你為什麼看不起它?能夠讓人填飽肚子,也算是造福啊!」多麼偉大。

  「哼。』他冷笑,「是喔,落下肚就成了一坨屎。」好有福。

  「耶?」這人……不不,這鬼講話怎麼這麼髒啊?她雙手拍上桌,用力瞪著他,「總之,死掉不是壞事,變成豬也不是壞事啦!」前後實在聽不出有任何關連。

  「……沒頭沒腦,沒干沒系,簡直一派胡言。」不肩低哼。

  什麼嘛!他生前一定是學堂裡的夫子。

  什麼沒頭沒腦、一派胡言……那以後講話是不是都要下結評,給名次,勤加練習?

  「你真沒禮貌,現在是你有求於我!」那麼高姿態,跟數天前簡直判若兩人,是吃定她沒法對他怎樣,還是壓根兒是個「雙面鬼」?

  「我有求於妳?」他抱胸,冷冷嗤笑,「如果妳是個貨真價實的術士,或許能講這種話,現在只能說咱們在談交易罷了。」

  幹嘛啊?幹嘛忽然諷刺人?把她難得可貴的誠實以對當成卑劣算計的斂財手段嗎?

  她也氣了,「談交易?好哇!我就跟你談!你要是拿不出三十兩……不不,五十兩,不不,還是八十兩黃金,對!是黃金喔!你要是拿不出八十兩黃金,休想我會幫你!」她就不信這死人臉能有多大能耐,拿得出這一般富裕人家所有的家當。

  沃英眸一閃,態度高傲得可以。

  「兩百兩黃金。」他長指撫著自己的唇,悠悠開口:「我給妳兩百兩,如果妳做得好,那麼只會多不會少,妳得全程負責幫助我,直到我回到我的身體。」而且不得有怨言。

  她立刻瞠目,半晌,好困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地問道:「兩、兩、兩百兩?」黃金?那是她十輩子也賺不到的錢啊!「你……你、你真好意思啊?居然大言不慚唬弄人!」直覺他一定是在耍她。兩百兩黃金,哪裡是說拿就拿的?!他以為他是吃穿不愁的王公貴族啊?

  「唬弄?」他微笑,直直地盯著她看,輕聲道:「妳可以試試看,我究竟是不是在唬你。」

  她瞪著他,一瞬間,竟覺得他看來——

  非常陰險。

  ***

  她本來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走進官府。

  張小師站在不遠處,抬首望著前方那紅色的大匾額,有種此道非己道的排斥感,直想扭頭就走。

  「去啊,還杵在這兒做啥?」沃英在她後面催著。

  「你、要是你騙人那怎辦?」她握緊手中的紙箋,嚥了口口水,圓圓的臉好哀淒,畢竟慘的人會是她耶。

  「是妳自個兒不信的,我找機會證明,妳又不要了?」真麻煩。

  「我……」

  「妳什麼?還是妳要直接上路了?那也行。」反正不管試不試,他都纏定她了。

  「上……上路?」什麼路?黃泉路?那她鐵定會好好送他一程。

  「是,上路。」他側點頭,慵懶提醒:「上路去找回到我身體的方法。」再不快點,他怕遲了。

  她一呆!「我又沒答應要幫你!」做啥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不幫?」他挑眉,和善地笑道:「如果妳能甩得掉我,又不怕被我煩,儘管別幫。」平凡的話語裡暗藏殺機。

  「你!」罵都罵不出來了。

  「我怎樣?妳覺得惱嗎?妳可以打我幾拳消消氣啊。」他撇著嘴笑,那表情……實在欠揍!

  張小師氣死了!如果可以,她當然想好好痛毆他一頓!

  她不是沒嘗試過,一開始的時候,被他嚇得要命,什麼鍋碗瓢盆桌椅齊飛,所有能用的都用上,就是為了要趕他走,可是卻只是一次次地穿透他、飛過他,越過他落地,無法造成效果就罷了,還反過來讓自已再一次體認到眼前的東西真真是個觸摸不到、也沒有實體的幽怨鬼魂!

  搞得她就要精神崩潰,超脫凡俗。

  雖然現在對他的恐懼一古腦兒地轉換成憤怒,但她真的……真的……

  真——的好討厭這個傢伙的態度!

  可惡!他到底有什麼通天本領,居然這麼盛氣凌人?

  「你、你別老是那麼得意行不行!」肝火上頭,她賭氣一吼,結果意外引起衙門前官差的注意、一人朝她走來。她暗叫:「糟!」太衝動了!

  正想見機拔腿跑,又聽沃英涼颼颼地道:「怎麼,沒膽子?那咱們上路了。」不要拖拖拉拉。

  真氣人!比起什麼黃金,她更希望能擺脫掉他!老死不相往來!

  她停住動作,閉了閉眼,倏地轉過身,咬牙低聲撂話:「好!如果證明你在唬人,那咱們今後就各走各的陽關道!」只講了一半,小奸地留後路。

  沃英卻沒那麼容易讓她稱心如意,補充道:「相反,若我沒有,那妳則要一路護送我北上回京。」餘光瞥視已經逼近的官差。

  張小師聞言卻是怔住。

  「你……」回京?這……

  還來不及問清楚,那官差就插入談話,不悅地斥喝:「妳一個人在這裡嘟嘟囔囔地想做什麼?」左右審視著,分明只瞧到一個人,剛剛又好像在跟誰講話。

  「啥?」她下意識地拉直了背脊,眼珠微轉,「我……」

  「呵。」旁觀的沃英不客氣地嘲笑:「妳不是說自個兒是個騙徒嗎?怎地碰到官就似老鼠見著了貓?」半點伎倆也使不出。

  「你!你閉嘴!」她氣炸。不是因為被說中,而是受不了他老愛在言語上諷刺。

  「啊?」那官差卻頓住,隨即生氣不得了地道:「妳叫我閉嘴?妳這小姑娘膽子斗大啊,竟敢如此挑釁!」

  「欸,這位大哥,不是這樣的。」真的沒人看得見死人臉……張小師眉目泛苦,瞪著明明就立在身旁壞笑的傢伙,好想痛哭,本來還存有那麼一丁兒點的僥倖盡數被推翻毀滅。

  確定了這件事,只讓她感覺更差。

  「我看妳古古怪怪,是不是想要做什麼壞事?啊!?」官兵見她眼神飄移不定,壓根兒沒把自已放在眼裡,便加重語氣恫嚇。

  「啊?」這麼大聲做啥?她又沒聾。「不是的,這位大哥,我只是想……只是想見知縣大人一面而已。」

  「什麼!?」那官差依舊是態度欠佳,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打量了番,帶點輕視:「妳想見咱們大人?大人是隨隨便便可以見的嗎?」真是草莽賤民!他抖著肩,歪嘴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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