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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鏡水    


  「爹,您不疼我嗎?」嫩嫩的嗓音好委屈。

  「誰說的!?爹最疼的就是你了!」他急忙辯解,繃緊的威嚴盡數塌垮,辛苦搭建好的城牆堡壘一瞬崩潰。

  「那我已經有人疼了,為什麼還要去給別人疼?」她好認真地問著。

  「這……」他楞了一下,「爹的疼,和丈夫的疼,是不一樣的疼。」他的太陽穴已開始隱隱發疼。

  「和哥哥們的疼也不一樣嗎?」怎麼這麼麻煩?

  「不一樣!」那幾個混帳兒子給她的哪是疼愛!教她文、教她武,更糟的是還教她玩!鎮日灌輸她奇奇怪怪的思想,害他養出了這麼一個滿肚子鬼主意的怪女兒。

  「爹,那哥哥他們為什麼不用嫁?」這樣才公平啊。

  他差點沒吐血昏倒。「你哥哥他們是男人!男人怎麼能嫁!」

  「只有姑娘家才能嫁嗎?」她汪汪大眼無辜地瞅著他。

  「那是當然!」總算有點開竅。

  「嗚……」她好傷心,「那哥哥他們……永遠都沒有好歸宿了。」也沒有龜苓膏可以吃,好可憐!

  中年男子抬手捏了捏鼻樑,只覺頭痛得快炸開了。「你哥哥他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乖乖地做個新嫁娘,嫁個好夫婿就成了!」

  她疑惑地望著他,美目眨了眨,「爹,我要嫁的人很好嗎?」

  「你不相信爹的眼光嗎?」人家好歹出身名門正派,教出來的孩子理應都是正人君子。「他是個很有為且有禮的青年,你嫁給他,不會吃虧。」他就著自己看過對方幾次的印象,說出觀感。

  「可我根本不認識他啊。」連臉都沒見過,怎麼嫁?

  他皺眉,困難說明:「從古到今,很多女子的嫁娶,都是這樣的。」不是只有她才特別。

  「為什麼我要跟人家一樣?」別人是別人,她是她啊。

  「這……」他節節敗退,氣血翻湧,快要招架不住。「因為大家都一樣!」想不出什麼理由,他牽強道。

  「為什麼大家都一樣我就要跟著一樣?那個一樣為什麼就一定是那樣?我去請規定要一樣的人讓我不一樣,然後就跟一樣不一樣行不行?」她略顯哀愁地扁了嘴。

  啊?

  他被那一串「一樣不一樣」弄得有點暈眩,真想開口問她想要求什麼就直接說,別再東拉西扯拐彎抹角……他心一驚,警戒頓起--

  不行!可別著了這古靈精怪女兒的道。

  「總之,你必須嫁,日子已經定好,就在下月十五。」他堅定出聲,不容她再擾亂。

  沉默籠罩。

  她很快地皺起秀眉,鼓著軟嫩的雙頰,可愛的樣子一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甘願的瞪視。

  中年男子強硬地忽略她氣紅的美麗小臉蛋,打算義正詞嚴地讓她明白他為人父所做的決定。

  「你聽好--」

  「什麼嘛!老頑固!我最討厭爹了!」她腳一跺,才不理他要說些什麼呢,頭也不回地,踹開了書房門,跑了出去。

  老、老頑固!?最討厭!?

  他最最憐愛的女兒居然這樣罵他!中年男子直楞楞地坐在椅上,嚴肅的面容下是一顆破碎的琉璃心。

  為了女兒的幸福,他就……忍著老淚吧。

  他是這樣想,但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他女兒的膽大包天。

  夜晚,丫鬟照例捧了熱騰騰的甜湯,彎過迴廊,便直往小姐房裡去。

  丫鬟抬起手,輕敲了敲門。沒回應。

  「小姐?」丫鬟又敲了敲,這次還加了呼喚。

  一片寂靜,涼風吹過。

  丫鬟覺得奇怪了,小姐平常是不會這麼早休息的。下個月就要出嫁,該不會到現還在鬧脾氣?

  她輕推開門,沒見到人,將手中的托盤擱在桌上,往內室走去。

  「小姐?」她瞧見床榻上鼓起了一團棉被,才微微放心-邊走上前邊道:「小姐,您別跟我玩了,我不會每次都被您嚇--」

  喝!丫鬟瞪大了眼,手上的棉被滑落床綠,就只是跟整齊擺放在榻上的那兩盆小盆栽對瞪著。盆底的泥土弄髒了繡被,枝丫上還掛著一張紙條搖啊搖,好不愜意。

  丫鬟懂一些簡單的字,她艱難地瞪著那張字條,再猛眨眼,確定自己不是看錯,深吸口氣,吞口唾沫潤潤嗓,完全準備好,她放聲尖叫--

  「來人啊!小姐不見了--」

  聲音劃破夜空,淒厲得讓人頭皮發麻。

  無視於整個宅子的兵荒馬亂,無視於每個人臉上驚愕的慌慌張張,那張小紙條還是悠悠哉哉地搖啊搖,上面只乾脆明白地寫了三個字--

  我不嫁!

  ☆★☆

  她不嫁,她不嫁,她就是不嫁!

  都不認識那人呢,管他貌似潘安還是王二麻子,連話都沒說過半句,就想她嫁?

  爹更是的,一點都不顧她的感受!她都還沒闖蕩江湖,就得洗手作羹湯,哪有這回事!九個哥哥可以天天到處跑,就只有她要窩在閨房裡等別人來迎娶,一點都不公平,爹實在太偏心了!

  她想要去聽聽大哥說過的戲曲,也想要逛逛二哥形容過的市集,還有三哥上次偷偷跑去不知幹嘛的青樓;四哥提過的秀明山水,五哥告訴她的街坊雜耍,六哥看過的說書人,七哥讚不絕口的好吃酒館,八哥去過的什麼鎮什麼村,還有小哥的……呃,總之,她想像他們那樣見識見識世面。

  每次他們回來,都跟她講外面多好玩多有趣;要求他們帶她去,又個個面有難色。哼!她不會自己去嗎!

  爹老是說,姑娘家最好不要出去拋頭露面,她換個裝,就不是姑娘了吧?

  容湛語拉了拉身上補釘滿滿的衣裳,這是剛剛跟個男孩買來的,有些味道,但還算合身。摸了摸自己黑油光亮的兩條長辮,她拿起也是買來的破布帽,戴上頭,把辮子塞了進去;又想到了些什麼,蹲下身,她抓了兩把泥胡亂地往臉上一抹呵呵,大功告成!

  嘿,這種易裝,她小時候就常跟家裡人玩,難不倒她。

  走出小巷,本來走在人群中還有點放不開,不過很快地,她大眼滴溜溜地亮了起來。

  賣糖葫蘆的稀奇,鐵口直斷的稀奇,就連站在客棧外吆喝招客的小二都是大大的稀奇!

  她看得目不轉睛,又新奇又刺激,一切陌生的事物對她都是那麼新奇。

  她並非從未出過門,至少她那個爹每兩年都會帶著一家子人去姑姑在洛陽的分舵住上幾個月。但地點老是一定,也總是來去匆匆,根本沒辦法讓她好好地玩。

  滿心喜悅又新奇有趣,看著逛著,一個沒注意,她撞上了個人。

  「對不--啊!」還沒來得及道歉,她就被人用力地一把推倒在地。

  「滾開點,臭乞丐!」吼聲如洪鐘,震得她耳朵痛。

  抬起眼,就見到個胖得像顆球一樣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可以夾死蚊子的面頰上留有兩撮小鬍子,眼皮上的肉都要掉下來似地望著她,一臉嫌惡;而剛剛推倒她又大聲吼的,則是站在一旁長得獐頭鼠目的隨從。

  容湛語瞪著他,看著他從鼻子裡哼氣。

  隨從以為她怕到腳軟了,很偉大地睥睨著她,期待她求饒--

  只聞她喃喃低語:

  「大肉球……和惡狐狸。」那顆球長得好像難吃死的紅燒獅子頭。

  「你說什麼!?」隨從臉一綠,大聲斥喝,目露凶光。「還不快點滾開讓大爺過!」怒目橫眉地,他舉起手上一條長鞭揮了過去。

  哎呀!原來是只不講道理的凶狐狸,她連忙站起來後退兩步,險險地閃過。

  隨從雖想教訓她一頓,不過礙於主子在一旁,只好作罷。見障礙清除,就立刻朝著胖男人討好笑道:「可以過了。」

  胖男人抬高看不出是下巴的下巴,傲慢地嗯一聲,就搖搖擺擺地往前滾……走去。

  一行人凶神惡煞地走向不遠處的一攤菜販,二話不說,便惡霸地動手砸了人家攤子。

  「唉,真要命啊,交不出租金,也不用這樣……」

  「對啊,人家也只是個寡婦和小孩,這樣欺人實在是……」

  「他們也太愛錢了,農地的租金變得這麼貴,那家人怎麼負擔得起……」

  街上的人竊竊私語,不過大多只敢站在一旁細聲評論這種缺德事,沒人願意出面伸張正義,畢竟,他們這些市井小民惹不起財大氣粗的財主啊。

  容湛語在旁邊聽著,大概知道了是怎樣的情況,才想著該不該做些什麼,就見剛才那賣她衣服的男孩咚咚咚地跑上前。

  「娘!」他著急地排開人群,抱住他跪在地上求情的娘。「我有錢、我有錢!全部都給你們,不要欺負我娘!」他從懷中掏出亮晃晃的銀子,當然是剛才他用衣服換來的。

  容湛語鬆口氣,沒想到她的銀子間接幫上了忙。本想如此就沒事了,正要轉身離去,卻突然聽到男孩淒慘的哀叫--

  她驚慌地回過頭,只看到那男孩整個人被鞭打在地!

  「你這小子!哪來這麼多銀兩!?是不是偷了搶了?看我好好教訓你!」隨從又狠狠地在他瘦弱的身上鞭了一記,登時打得男孩皮開肉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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