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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丹菁    


  「怎麼,八年多不見,你連主子長什麼德行都忘了不成?」玄煚訕笑著,像是極滿意望見他震愕的臉,不過現下可不是與他話家常的時候,況且他也沒那心情。

  「貝勒爺!」鄂圖泰管不了身上的傷,揮著雙手立即跪下,抬起喜出望外的眼凝視著他,望著他晦暗不明的俊臉,感覺他似乎變了許多,不知是太久沒見面了,總歸是那莫名的邪魅令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裡是敵將的營地,貝勒爺為何會在此,而福晉也在他懷中,這感覺實在古怪得緊,不禁令他起了疑竇。

  「隨我走吧!」他淡漠的丟下這句話,拉起韁繩便打算策馬離去。

  「可是,貝勒爺……」他要他隨他到哪兒去呢?那個方向可不是鑲紅旗的營地。

  「若是你覺得不妥的話,就留下吧。」玄煚可不理睬他,邪魅而心疼的眼直視著懷中臉色益發慘白的德孋。話落,他隨即策馬狂奔,徒留下鄂圖泰作決定,而他自然是知曉答案的。

  ***

  「不可能,屬下絕對不相信!」

  鄂圖泰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強而有力的將德孋神遊的心神拉回,令她疲憊不堪的睜大水眸,尋找聲音的來源。待她向左邊一探,才頓時發現自個兒又回到了原本的營帳,而她正躺在簡陋的床榻上!玄煚和鄂圖泰則坐在矮几旁。

  鄂圖泰怎會在此?難道是玄煚將他擒來的?她瞇起水眸望著被繩索纏了一身的鄂圖泰,才發覺在玄煚面前,他亦不是他的下屬了,而是成了敗將。德孋掙扎著要坐起身,卻發覺自個兒的身子一點力氣都沒有,連要移動雙手都覺得無力得難過。

  「你人都在這營裡了,還不信?」玄煚有點難以置信地睨著他。事實已然擺在面前,他竟然還能睜眼說瞎話,真不知該說他是忠心得可怕,抑或是愚忠。

  「可是……」鄂圖泰掙扎著面對他,雙眼環顧四周,仍不願相信自個兒的主子竟會成了他討伐的敵將。八年了,這八年來的等候,結果竟是恁地傷人,他不敢想像當福晉知曉這件事時,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鄂圖泰,該面對事實了,我可沒耐性再把話說一次。」玄煚意興闌珊地睨著他,邪魅的眼裡淨是不耐。

  「貝勒爺,您是不是因為當年被平西王的人捉住,所以不得已才成為敵軍的俘虜,甚至現下還願意帶兵攻打自個兒人,這定是權宜之計,是不?」他不相信,千百個不相信。他與貝勒爺是一起長大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貝勒爺的心思,更不可能連貝勒爺有起兵造反的意念都不曉得,遂這是不可能的事,這之間必定出了什麼差錯,是貝勒爺為了自保,所以才……

  「夠了,鄂圖泰,我沒有同你再玩下去的耐性,你趕緊把旗軍進攻的路線圖畫出來吧!」玄煚不耐的打斷他的心思,容不得他再自欺欺人。他將矮几上的紙與筆扔到他面前,看他用僅有的自由的右手,艱澀痛楚地拿起筆,卻又頹喪地放下。

  「貝勒爺……」鄂圖泰仍是無法相信。

  「你若仍當我是你的主子,就畫吧!倘若你覺得我不再是你的主子了,那就趕緊為自己念幾聲佛,等著我送你上西天。」玄煚陰寒邪鷙的低喃,有力的大手已然拿起長劍,抵在他的頸間。

  「屬下不相信貝勒爺真要造反,請貝勒爺給屬下一劍吧!」鄂圖泰一身傷痕,雖不及威脅生命,卻已是遍體鱗傷、氣虛無力。他深深向前叩首,將額頭抵在矮几上,等著他利落的揮劍,能送他上西天。不管貝勒爺是否真要造反,橫豎這路線圖,他是不會畫的;他不會讓自己成為大清的罪人,更不能讓自個兒的主子成了罪人,他相信福晉定也作如是想,否則貝勒爺又豈會逼問他路線圖?

  「你以為我真不敢?」他咬牙,怒瞪著詭邪的眼眸。

  「請貝勒爺賜死!」他義無反顧的道。誰會料到八年後的見面竟是恁地傷人?他的心痛得無以復加,想必福晉受到的打擊必定更甚於他。

  他方才瞧見憔悴的福晉,心裡更是痛苦,彷彿她受的苦,都轉移到他身上似的。福晉是這麼期盼著貝勒爺的歸來,那顆期盼的心,他是最清楚不過了;然遇上這種結果,是否只能說是命運捉弄,是福晉的命?

  「你……」玄煚猛地起身,揮起銀亮嗜血的長劍,眼看就要砍向鄂圖泰的頸項,卻聽到身後傳來德孋虛弱的喊叫聲。

  「煚……」德孋掙扎地欲起身,卻狼狽地摔下床榻。

  「你起來做啥!」他忿然丟下手中的長劍,幾個大步便來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拽到懷裡,再把她抱到床榻上。怎麼搞的?為何待在這裡的她一日比一日還虛弱?

  初見她時,她宛如漠外的女神,可以拉弓射箭,可以掄劍劈敵,為何現下的她卻如凋萎的花兒,日漸在他懷裡失去了光采?

  「不要殺鄂圖泰……」她虛弱而微顫地抓住他溫熱的大手,迷霧般的眼空洞無神,即使她已努力調回心神,卻仍可以令人輕易地望見她虛弱無力的模樣。

  「你憑什麼要我不殺他?」玄煚怒然吼道,為她的請求,更為對自己的厭惡。

  他才是她的夫君,但她的心卻不在他身上,偏是在玄燁身上、在鄂圖泰身上,始終繞不到他身上。倘若她聽話一點、溫順一點,豈會把自個兒搞成這般狼狽?

  為何以往的她是恁地善解人意,現下卻是處處拂逆他、招惹他,彷彿她心中早已沒有他的存在似的?她怎會如此狠心!這八年來他日日惦著她,夜夜念著她,無一刻將她遺忘,無一刻將她拋諸腦後,不管是愛她至深,抑或是恨她至切,他的心中只有她這麼一個女人,然而她卻讓自個兒的心房裡住了一群男人,這要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怨?

  「鄂圖泰的娘是你的奶娘,而他是你最信任的下屬,更是與你一同長大的,你怎麼忍心傷他?你怎麼下得了手?」她說到傷心處,淚如雨下,嗓音沙啞而哽咽。

  她方才全瞧清楚了,當玄煚舉起劍的那一剎那,他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想殺了鄂圖泰!他的眼裡佈滿漆黑的寒鷙、騰騰的殺氣,森冷得令人難以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他真是要殺了鄂圖泰!他怎麼下得了手?

  「不管是誰,只要拂逆了我、惹惱了我,我一律殺無赦!」他咬牙悶聲回道,卻又心疼她淚流滿面的模樣。

  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儘管這條路走下去,自知是自取滅亡,他仍是無法抗拒心中的邪魅,更不願向玄燁認罪,認命地接下諭旨死去,放任孤獨的靈魂飄蕩在不知名的黃爾之下。沒有她的世界,除了痛苦,只餘數不清的折磨。

  「我也一樣嗎?」她抬起淒迷的水眸,哀惻地問道。

  聞言,玄煚胸口驀地一窒,像是被人緊緊揪住似的,痛得他無法呼吸。她想死嗎?她打算死在他手中嗎?她寧可一死也不願與他同宿同棲?八年後的相遇,竟是為了告知他她的變心而來的嗎?「一樣!」他說著違心之論,緊抿著唇。「只要是對不起我的人,只要是惹怒我的人,我一個也不饒!」

  「那你殺我吧!如果你定要殺鄂圖泰,你倒不如殺我,放過他吧!」她悲切地合上晶亮的眼,鬆了無力的手,等待他的答案。她給過鄂圖泰承諾,這一次平定藩亂之後,她還得保住他一條命讓他回鄉娶妻,現在她豈能讓他死在自個兒的主子手中?就算真要死,也得是死在戰場上,怎麼能死在那個曾經最信任他的人手中?

  「你的意思是說,你願意用你的命抵他的命?」他戰慄不已,暴戾肅殺的眼眸睨著她輕點的螓首,手臂上的青筋猖狂爆出。

  她是為了鄂圖泰而活嗎?他早知道鄂圖泰對德孋有著特殊的情感,但他沒想到德孋對他竟是這樣的情愫,八年了,他把德孋托付給他八年多,他可是盡責地照顧她了,但沒想到他竟是這般照顧!

  他直以為德孋是戀上了玄燁,想不到事情不盡然如他想像,她是染上了鄂圖泰!一個是他甫迎娶的福晉,一個是與他一同長大的好兄弟,想不到他們竟然背著他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他在平西軍內忍辱偷生,只為了能夠再與她相見,想不到……真是太令他想不到了。

  「我不會殺你的。」他低切沙啞地笑著,詭異而魔魅,令人不寒而慄。「我還要路線圖,你忘了不成?」他的大手狂暴地攫住她尖削的下巴,怒眼看著她盈亮而令他心疼的淚。「只要你把路線圖交給我,我便可以考慮不殺他!你覺得這個交易如何?」

  她的淚不是為他而流,她的心不是為他而痛,但是他仍是身不由己地戀著她,無法殘忍地取走她的性命,他的苦心,她會懂嗎?愈是愛著她,心中蜇伏的邪魅更會無情地吞噬他,但是他寧可被邪魅吞噬,也不願欺騙自己已不再愛她,更不願放手任她離去。既然他殺不了她,他便要囚她一生一世,要她陪伴著他,直到他的意識被吞滅的那一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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