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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惜之    


  去年,天語去世,他和天燁互換職務,來到台灣主持公務,可柔也跟著他到台灣念大學,兩個人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

  可柔是個聰明的女性,她體貼溫情,對事物觀察敏銳,是個有能力的女孩子,假以時日,她一定能在企業界裡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

  大家都看好她,天衡也不例外,幾次想吸收她為自己效力,可惜,她堅持拿到學位。沒人能阻止一個有強烈求知慾的女性向上、前進。

  與其說他們是情侶,不如說他們是最好的兄妹、朋友、知己,他知她、她懂他,他們之間有絕佳的默契,旁人無法比擬。

  「你在哪裡?」

  「我在東區,剛逛完書店,你在上班嗎?」

  「沒有。」

  「一起吃飯?」

  「好啊!我去接你。」約好見面地點,聶天衡驅車往前。

  一路上,他刻意漠視在腦中盤踞的身影,然她下巴的傷痕、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她不讓人對她忽視的光艷,瓜分了他所有的心思。

  她是個集所有矛盾於一身的女孩,他該把她界定在哪個層面?

  是陌生人嗎?一個強勢的陌生人,未經認可就登堂入室的陌生人?還是個虛榮到願意出賣自己身體的陌生女人?

  才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才一個夜裡的談心,他沒道理會放不開她。天衡對自己的「放不開」展開嘲弄。

  不想她,下定決心,他把注意力轉移。

  車停在約定好的地點,可柔迎向前,打開車門,就看見一束金黃色的向日葵。

  「送我的?謝謝!好漂亮哦!」可柔把花湊到臉龐。「說,我美還是花顏嬌?」

  「向日葵不適合你。」向日葵適合……她,一個表面陽光、內心陰暗的女孩?

  「那我適合什麼?」

  「香水百合。」

  「我才不喜歡那種嬌貴的花,稍稍一碰就壞了。你說我像火鶴,我還比較能接受。」

  「你有那麼熱情嗎?」

  「沒有嗎?我的熱情,啊!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她唱起媽媽那年代最紅的歌曲。「你被我燒到了嗎?」

  她爽朗笑聲感染了他,暫時,他把盈心遺忘。

  「你真可愛。」他揉揉她一頭被風吹亂的頭髮。

  「天衡,我戀愛了。」她歎口氣,說話。

  「什麼?然後呢?」

  「我愛上我的哲學老師,可惜,他結婚了,還沒開始追求愛情就失戀,我是不是很倒楣?」

  頭倚靠在天衡肩膀上,少女對於愛情,總有許多憧憬。

  「你懸崖勒馬了嗎?」

  「勒住了,可是馬匹重傷過度,差點兒死亡。」

  「那就沒事了,你的人生還很長,總會碰到合適的人選。」

  「如果我的愛情運氣一直不好,那怎麼辦?」

  「有什麼關係,你忘了我們的約定?」

  「記得,我三十歲還沒有交到男朋友,你還沒娶妻,我就嫁給你。」

  「有我這個候補隊友,你擔心什麼?」

  「說的也是,我們去大吃一頓吧!用食物幫我療傷止痛。」

  「沒問題,我請客。」說著,他轉動方向盤,下意識地,他把她帶往昨天和盈心初見的餐廳。

  ☆ ☆ ☆ ☆ ☆ ☆ ☆ ☆ ☆ ☆ ☆ ☆ ☆ ☆

  盈心被關在陰暗潮濕的小房間裡,超過二十四小時。

  她一滴水都沒喝,混沌的腦海中找不出自救方法。

  就這樣子了嗎?從此順從命運、出賣靈肉過一生?

  從有記憶起,她就盼著長大、盼著終有一天主宰自己的命運,哪裡想得到,盼啊盼,盼到後來,她的命運仍然落在別人手裡。

  不管她多努力掙扎都一樣,她是落網魚,死路是眼前唯一能見的路途。

  為什麼?盈心不相信前世今生的,她更不相信靈魂輪迴,可生命走到這裡,由不得她不質疑,前世的自己一定殺人越貨、造孽無數,否則沒理由讓她從一出生就辛苦到底。

  她聽見門把轉動聲,抬頭,眼底的絕望讓幾個大男人撼動。

  她真的只有十八歲?

  「我想,你很明白自己的處境。」虥哥坐在對面,抬起她的下巴審視。

  即使青澀,她的美麗不容人忽視,若換個環境,假以時日,她會是最璀璨的一顆星子,只可惜,時不我予,她八字不好,下場注定淪落,她和他一樣,掙脫不開命運枷鎖。

  「我不出賣自己。」堅決地,她抬眼望他。

  他看起來很年輕,稱不上帥,五官卻很有型,頎長的身量往她身前一站,在她頭頂上方蒙出一塊陰影。他折服人的是他威赫的氣勢,彷彿任何人往他身前一站都要矮上半截。

  「不可能,這是你的命。」他的話不容置喙。

  「既然是我的命,為什麼不能由我自己主控,你有什麼權利來控制我?」

  她振振有辭,不怕眼前高人一等的大男人。

  「因為我花了一百二十萬。」他實說。

  「你用錢操縱別人的生命?」

  「在我沒有錢的時候,我的生命也由別人操控。」虥哥回答。

  「我不會妥協的。」咬牙,她固執。

  「你怎麼能夠不妥協,從明天晚上開始,你就必須接客。」

  逼良為娼的事情太缺德,但多少成娼的良女回過頭來向他稱謝,告訴他這是個笑貧不笑娼的世界。

  江虥豐認定,在她看清楚錢的美麗時,她會真心妥協。

  「我會在明天晚上之前自殺。」她說的堅決。

  江虥豐看得出,她不是恫嚇、不是誇大其詞,她說會死,就一定會死成。

  「在我眼前,你沒有能力自殺。」

  「是嗎?死的方法那麼多,撞牆、割腕、不吃不喝、聽說連咬舌都會死人,我怎麼會連自殺的能力都沒有?」

  「固執只會讓你多受折磨。」可笑,他居然在勸說她?對女人,他的耐心一向少得可憐。

  「我連死都不怕了,怎會在乎折磨?」

  冷笑一聲,她不是以前的盈心,不再相信努力就會讓生命出現春天。她是隆冬裡的雜草,搶的是一口水、一方活下去的土地。

  「你不會成功。」

  「是嗎?要不要打賭,我很期待結果呢!」

  冷哼一聲,背過他,她不害怕,路走到這裡,坎坷既然躲不過,赤著腳,她也要逼自己闖過去。

  驍哥挫折極了,他沒碰過這麼倨傲的女孩,任他恐嚇威脅、拳腳相向、施打毒品,她都無所謂。結果,一星期過去,她沒求饒;十五天,她沒妥協;二十五天,她打死不開口求人。

  盈心很早就不吃飯不喝水,她計畫在下一波毒發時,等待死亡。

  偏江虥豐不順從她的意願,他安排醫生幫她打點滴,讓她日復一日囚禁、痛苦。

  「你認為自己可以熬到什麼時候?」江虥豐看不下去了,沒見過這麼桀騖不馴的女孩子,就是當年的自己,也沒本事受這樣的煎熬。

  「到死!」撐起殘破笑容,她僅存的是什麼?一身傲骨罷了。

  「我大可以讓一群男人進來蹂躪你,我不信你還能堅持。」

  江虥豐之所以沒這樣做,是因為他在她的眼神看見從前的自己,看見當年抵抗著淪落的自己和她一個模樣;只不過到最後,他放棄了,而這個女孩用盡生命,也不肯出言放棄。

  「我不……容許……」

  她的牙關發顫,望住他的眼神寫滿堅定,剎那問,江虥豐看見自己的失敗。

  「你想要怎樣?我不可能放你走。」

  走?她從不敢奢望。「我幫你……賺錢……不……不出賣身……身體……」

  「你能幫我賺什麼錢?」

  她畢竟單純,在這個社會中,一個單身女孩要短時間內賺足一百萬,需要犧牲多少東西?

  「我陪酒……陪舞……」話說這裡,她眼前出現幻影。

  幻像中,余邦哥哥站在她眼前,他笑著朝她伸出雙臂,對她說:「好盈心,把所有的問題交給我,別忘記我是你的長腿叔叔。」

  盈心無力的雙手搭上「他」肩膀,困難地對他講話。

  「我說過努力……說過為生命認真……說過……不放棄……」淚如雨下,她哭得好傷心。

  「你……」盈心埋在江虥豐胸前痛哭失聲,一時間,他反應不來。這是他首度看見她的柔軟。

  「當孤兒……不怕……被虐待……不怕……受歧視,不怕……我都不怕啊……是不是不害怕……我就該吃更多……苦頭?」

  每說出一個不怕,她就猛地搖頭,她不怕,她拚了命開創自己的生命,怎麼會炸開了橫在眼前的高山,竟發現高山之後的是無底深谷?

  她的淚在他胸前形成一大片濡濕,江虥豐強硬的心因熱熱的液體融化,伸出大手,他輕拍她的肩背。

  「如果有天地……有神明,為什麼……它們對我那……麼壞?我當……了一輩子……乖小孩,我討好……所有人,我努力……表現,結果是……萬劫不復,為什麼?為什麼?」她激昂起來,含糊不清的話語中夾雜著無數心碎。

  江虥豐擁她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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