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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惜之    


  「妳真以為我還會讓妳留下?」一字一字從他齒間迸出,每個字都帶了濃濃的厭惡。

  沒有力氣看他,她累得好嚴重,連抬起眼皮都是吃力。

  「聽見沒,我要妳立刻離開凊遠侯府。」他對她大吼。

  知道了、知道了,她馬上、立刻出去,這地方,她不會再多待片刻。

  點頭,她回答他的斥喝。

  「要不要我親自送妳進宮,交給欣賞妳的皇帝?」他痛恨她的沒反應。

  她都要離開了,何苦再傷她幾句?倘若真恨她,何不拿把刀子將她凌遲處死?

  不語,采青把自己的手臂從他手掌中抽離。

  「收拾妳的淚水,見了皇上,妳將榮華一生。」

  旋身,不回話,他想說什麼都由他吧!

  采青走出大廳,踩著雪地,往大門處去,她離開,為了僅存的尊嚴。

  煜宸望著她的無助背影,一股莫名心驚揪緊他,窒息的壓迫感讓他喘不過氣,手緊抓門框,頸問青筋暴突。

  終於走了,采青終要離去,終是遂了他的心,可是……他絲毫不覺得意。

  舉步維艱,采青忍了再忍,喉間腥鹹衝出,噗!鮮血衝出雙唇,點點滴滴噴上雪地。

  不要,她不倒下,就是死,都不要死在凊遠侯府,她強撐自己,逼迫自己,她要走出大門、走出所有屈辱……

  終於,雙腳踩出侯府大門,鬆口氣同時她倒下,在侯府外的台階上、在血泊中……

  第八章

  幽幽醒轉,采青睜眼看四周,這裡是她的屋子?

  不,不是她的屋子,再也不是了……那麼,她怎還在這裡?她不是踏出凊遠侯府了?

  很痛,從頭到腳,全身上下沒有半吋舒坦,掙扎起身,她的動作在聽見窗外對答時停止。

  「妳要去哪裡?」是紫鴛的聲音。

  「下去為格格熬煮湯藥。」婢女恭敬回答。

  「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格格的身體虛弱,需要好生調養。」

  「誰問妳這個,夫人問的是她腹中胎兒。」

  小茹盛氣凌人的口氣,教采青不敢確定,那是待在自己身邊十幾年的小丫頭。

  「是,夫人、二夫人,格格的孩子沒了。」

  「知道了,妳下去吧!」紫鴛說。

  孩子沒了?她終是來不及見他一面。

  這回是真真正正斷了延續,他們的關係不再,愛情離開。流不出淚水,激動在心田,采青不甘結束,卻不得不承承認,結束矗在眼前。

  下床,她扶著牆壁走向窗邊,窗外紫鴛和小茹兩人對言。

  紫鴛拍拍小茹的手說:「這下子妳放心了吧?孩子沒了,她拿什麼和咱們爭!」

  「我還是希望她走,她留在這裡,對我們總是威脅。」小茹道。

  小茹的咬牙切齒落入采青眼簾。怎麼會?她一直以為她們相處不錯,她對小茹是真心相待啊!

  「妳還是擔心將軍喜歡她?不會了,一個被玷污的女人,將軍怎會看重?」這句話,紫鴛帶了自苦。

  「男人心,難說呵……」

  采青在,小茹無法安適,那夜,醉了酒,將軍口口聲聲喚采青,當時,他們尚且不睦,何況今日,采青對她的威脅大於眼前的紫鴛。

  「放心,這回扯上皇帝,事情不會善了。」冷冷地,紫鴛說。

  「但願……」兩人相攜,離開採青院子。

  語重心長的但願兩字,在采青心中迴響,她沒想過自己的存在會造成他人的不安。

  不想了,再不戀棧了。

  采青從櫃子裡取出自己的嫁衣,眼望上面的珍珠,顆顆剔透晶瑩,聽說那是海貝的淚水,原來呵!她把淚水鑲入嫁衣,難怪她的婚姻處處崎嶇。

  那夜,他不願為自己掀起頭蓋,他看不見她的美麗,今日,她要把美麗留給自己。

  一層一層,她為自己巧心妝扮,著上紅嫁袍、勻上粉嫩頰,她對鏡中自己微笑。

  戶外白雪紛飛,她沒添加棉襖,沒帶走半件行李,她只要她的紅嫁衣,人人看輕她的婚姻,獨獨她善自珍惜。

  她走得很慢,踏著雪,紅色影子步步行出他的世界,輕咳幾聲,她很冷,但無緣的孩兒比她更冷吧?可憐的孩子,別怕,娘來陪你了……

  采青走出侯府,走過大街,街上只有幾個行人,他們奇怪,大雪天裡怎有新娘子在街上獨行,行人駐足看著穿著喜衣的采青,她大方對他們微笑,輕輕揮動手中紅巾。

  走了,她帶走她的愛情,再不困擾煜宸的心。他毋庸憤慨、不需難平,他憎厭她的存在,她便遵君所願,再不教他難為。

  往僻靜郊區走去,她的足跡落在雪地間,不一會兒,新降雪花掩去舊痕跡,彷彿她從未來過這一遭,彷彿她的愛情不曾存在。

  噙著笑意,她努力用回憶讓自己開心。

  她去過銷金窟,眼看女子在他面前慇勤獻盡,他不為所動,因為他說,有她在他眼底、心底,他哪還看得見其他女性……他的話,這般真誠實意,怎會是謊言作戲?不懂呵,她真是不懂。

  他們去過街上,到處亂買東西,幾個下人手裡捧著、提著,看得兩人忍俊不已,她說別再買了,他回答:「很抱歉,沒辦法,每樣東西擺在妳身上,都是美麗,而我這個人,對於美麗無從釋手。」

  他是認真的吧!他真心覺得她美麗,真心把她放在心底?

  他負著她,在城內各家各戶的屋頂飛躍,恍惚問,她以為他在攀籐,蕩高蕩低,蕩的是兩顆相系的心,那時,她真的相信,他愛她,不轉移。

  采青凍僵了,她的手、她的心,天地都結了冰。

  她走進一座破舊廟宇,廟宇屋頂處處破損,雪花從天而降,自破損屋頂一點一點飄進廟中。

  采青抬頭,看著神桌上供奉的月老,怔怔地,流下兩行清淚。

  「月老,你欺負我,怎地給我姻緣,卻不教我情牽?」雙腳跪地,她喃喃問。

  「我負了誰,為何命運逼我至此,若是我和煜宸無緣,怎教我們相識?若是無分,何苦將我們填入婚姻簿?我捱過一步又一步,驀然回首,竟發覺我把自己送入深淵,告訴我,月老啊!你是怎地安排我的婚姻、我的人生?」

  頹然跪地,她苦呵、她自悲呵,怎教她愛上痛恨自己的男人……

  情愛不過鏡花水月,明白了道理,她還是放不開心,怎麼辦吶!怎麼辦吶!她的癡愚?

  淚滾落地,點點滴滴,在地板上結下一顆顆冰珠子,圓圓潤潤,晶晶瑩瑩,一如她的心,清澈透明卻無人疼惜,也像嫁衣上的珍珠,點點痛心。

  「是妳自己選擇悲苦,若非固執,何嘗走到這等地步?妳看不見自己的錯誤,卻要冤我待妳不平,豈非淺薄無知?」

  采青睜眼,一位白鬍子老公公,和一位穿著白衫的清俊男子立在眼前,沒有訝異吃驚,彷彿曾經,她對他們熟悉。

  「我不懂你的意思。」

  采青搖頭,她沒有選擇悲苦,她選的是與煜宸生生世世。

  「若妳肯接受皇帝的疼愛,何需淪落?」老公公順了順鬍鬚笑呵呵說。

  「為什麼接受?皇上不屬於我、我亦不屬於他。」她的固執根深蒂固。

  「這世間誰屬於誰了?還不是人們自作多情,強加附會。」清俊男子說話。

  「不,我很清楚,不管走過幾個千百年,我屬於煜宸、他屬於我。」儘管他有恨,她仍堅定,他屬於她,她愛他。

  「妳不也看出他對妳無心?他真正喜愛的女人是小茹和紫鴛,說不定在他心目中,他才是屬於她們兩人。」

  「不對,我知道的,我們彼此相屬,只是有個環節弄錯,再來一次,我們會走入順境。」她有教人痛恨的執著。

  「妳還要再來一次?」老公公訝然。

  重來那麼多次,仍學不會乖?這次,他真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妳看仔細。」

  年輕男子的袖口朝半空揮過,采青迎面看見另一個自己,那是小魚兒,失了眼珠子仍毫無怨尤的小魚兒,她看過許多次,在夢中。

  小魚兒、女諸葛的故事,在她眼前一幕幕經歷,她們的苦、她們的切身痛,她感同身受,艱辛呵,愛情……

  「懂了嗎?妳和他無緣無分,不管再經歷多少生世都一樣,不會有所改變,我給妳機會,若是妳肯回心轉意跟隨皇帝,下半輩子將錦衣玉食,一生榮華富貴。倘使妳堅持和郜煜宸談情論愛,抱歉,妳必須隨我們離開世間,從此枉死城內再添一名冤魂。選擇吧!」男子說。

  多麼容易的選項,采青卻低頭沉思許久。

  「進了枉死城,便再也回不到人世間嗎?」她直接掠過第一個選項。

  「直到下次投胎時。」那幾百年的痛苦折磨,他不信她一次一次,累積不了經驗。

  她偏頭想過半晌,想著夜半無人時的聲聲私語,想在他懷裡的幸福心悸,想他的手牽上她的,十指交扣、交心……

  這樣愛他的自己,怎能將心寄予他人?錦衣玉食對她缺乏吸引力,她愛的、要的、眷戀的,只有他的心……再抬頭,她堅定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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