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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惜之    


  他送給我一個玻璃球,搖一搖,就會漫天飛雪,綠色的聖誕樹、白色的雪人,把濃濃的聖誕氣氛全裝進玻璃球心。

  我曉得,在不是聖誕節的現在,很少人賣這個,我問他為什麼送我這個?

  他說:「你不是說,所有節日中最喜歡聖誕節?」

  是的,我最喜歡聖誕節了,喜歡那個有你、有外婆、有「他」和火雞大餐的聖誕節,那年我收到一個好大的黃色絨布狗,每天我都趴在它身上,壓壓躺躺,我在它身上作白日夢、在它身上唱歌、在它身上祈禱,祈禱「他」快快成為我的爸爸,讓我們全家人在一起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

  於是,前天他問起時,我告訴他,我最喜歡聖誕節,沒想到他居然會記起我的話,並把「聖誕節」送到我手中。

  這是否代表他對我用心、他喜歡我?

  不過,平心說,我真的很難想像他會喜歡我,這樣一個冷漠的男人,一個對親妹妹都沒有熱情的男人,會擁有「喜歡」這類情緒?

  或許是我想太多吧!或許他對我,只是……一時無聊……

  傅太太又在叫喚了,溱汸匆匆鎖上日記,步出房間。

  「為什麼動作那麼慢,難不成行動不便的人是你?」

  還沒進門,溱汸就聽見傅太太的叫罵,連帶地,一把梳子扔過來。

  不過,這回溱汸很清楚,梳子是故意失了準頭,不往她身上砸。自從傅毅爵對她下過通牒後,她再不敢肆無忌憚。

  彎身撿起梳子,溱汸認分走到她身後,為她梳攏頭髮。

  「你最好給我認清楚,我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你別以為搭上毅爵,就能騎到我的頭上。」

  她的話字字句句都刻薄,溱汸試著不把話聽進耳裡。

  「半夜三更把男人留在房裡做什麼?現在的狐狸精真不要臉,登堂入室勾引男人,真不曉得你父母是怎麼教養孩子,把你教得那麼淫蕩無恥。」

  她的話讓溱汸覺得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這些惡毒言語,大概是八點檔裡的惡婆婆常掛在嘴上的話吧!

  她的下馬威下錯人,她不想當她的媳婦,至少眼前不想。咬唇,持續手邊工作,沉默是她唯一武器。

  「你是當護士的,最好把自己的生理期算準一點,懷了孩子別妄想要我們傅家認下,你的血統不配!聽明白了沒?有我在,絕不會讓你進傅家,別想用孩子要脅我。」

  她就是討厭溱汸,不光因毅爵為了她給自己難堪,更因為她那雙不馴的眼睛,表面上,她安靜、容忍,卻在事實中處處佔上風。

  溱汸和「她」是同一種人,表面上安靜恬適,用柔弱勾動男人心,當年她用了絕然手段,迫得「她」徹底離開,但「她」離開十八年,卻沒有一分鐘離開丈夫的心。表面上,自己贏得風光;私底下,卻是輸得淒然。

  收拾桌面,溱汸把化妝台上亂置物品擺整齊,回頭,把床上被褥鋪好。

  「我要換衣服!」恨恨地,她對溱汸發出指令。

  換衣服?九點了,她想去哪裡?有疑問,但溱汸不想問,打開衣櫃,幫她取出一套淺藍色套裝換上,換好衣服,順她的意思,推她入電梯,走到一樓客廳。

  一出電梯,溱汸看見滿屋子的人,僕傭們端茶送水;又慈坐在中年男人身邊撒嬌;品幀和毅爵各據一側沙發;中年男人抱著又慈,在她耳邊說話,又慈笑得咯咯不停,天倫樂圖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你還曉得要回家?茱莉怎捨得放你回來?你不怕一回台灣,她轉頭就去會情郎,到時滿頭綠油油,光鮮得很。」傅太太——江善薇的聲音一出現,甜蜜氣氛全然破壞。

  「媽媽,你不要亂想啦!爹地才不會跟茱莉姊亂來,他最愛媽媽、最疼又慈了。爹地,你說是不是?」又慈硬拉著父親走向母親。

  他們走近,她看清……轟地爆炸聲在溱汸心中響起。居然是「他」,傅易安——那個負了媽媽、毀了媽媽的兇手!

  恨了十幾年、怨了十幾年的人物赫然在眼前,溱汸無法動作了,怔怔望住他,滿腔憤懣傾巢而出。

  「愛我?他什麼時候愛過我?又慈,你別被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騙住。」江善薇冷哼。

  「善薇,在孩子面前,說話保留幾分。」傅易安冷靜地說。自這場大病之後,江善薇整個人變了模樣,尖銳的讓人無法忍受。

  「你要我保留什麼?保留你愛茱莉、愛珍妮、愛瑪麗的傳言,還是你把那個死了幾千年,屍體化成一堆爛骨頭的穆意涵擺在心中愛個不停,獨獨不愛我的事實?」她一句比一句更毒辣。

  聽到媽媽的名字被提起,溱汸倏地抬眉,怨懟的眼神投向那對吵架中的夫妻。

  溱汸想起來了,難怪她對江善薇的刻薄熟悉,原來,她就是那個帶著媒體記者闖進舞團的女人,她的厲聲譴責字字句句打入記者心底,也順利地將媽媽打下舞台,無數的指責讓媽媽無力負荷,她崩潰、她哭喊……

  該死的男人,風流成性,處處招惹愛情;該死的女人,惡毒尖酸,關不住自己的男人,妄想拿把刀砍盡天下女人。

  他們被她撞上了,這些年的仇,她是否該一條條翻出來和他們算清楚,還給傷心的媽媽一個安慰——

  瞬間,復仇的意念在她腦中生根。

  是的,她有權向傅家追討十幾年來的委屈,有權要他們償債。

  復仇,沒錯,她要復仇,要他們兩人欠她穆溱汸的,全給吐出來。

  咬腫的下唇出現一絲血跡,腥鹹滑入口裡,她沒覺得疼痛,只感覺到快意;扭緊的拳頭,融進她所有意識,恨以等比級數擴大……

  「你這個死女人愣在那做什麼!?我叫你推我上樓,你聾了嗎?」沒防備地,江善薇的巴掌甩上溱汸的臉。

  在溱汸失神時,江善薇送上一個讓人痛徹心肺的巴掌,巴掌打醒她的意識,也打開關住仇恨的大門。

  手背擦過嘴角,分不出是她自己或是江善薇製造出的血腥。很痛,不過……她不介意,這一掌,她將連本帶利追討回來。

  斂起眼神,溱汸低眉,依要求將她推回樓上。

  這一巴掌,落在她臉上同時,也打上所有人心頭。

  搶前一步,毅爵拉過溱訪,把她藏在自己身後。

  「你們之間的事,不要遷怒到第三者。」毅爵厲言。

  「善薇,是不是我每次回國,都要掀起一場家庭風暴?你不希望我回來,大可實說,孩子都大了,他們可以到那邊看我,這個家回不回,對我沒有太大影響。」傅易安撂下重話。半年多來,性格丕變的妻子真的讓他好累。

  易安的話喚醒江善薇。她不希望他回來?不!不是這樣子的,她想丈夫留下,她不想把他推開啊!

  環顧毅爵的憤怒眼光、丈夫的疲憊、品幀的冷淡和女兒的恐懼,她失去他們了嗎?他們是她的親人啊!

  這麼多年,她用盡努力維護起來的家庭,是不是讓自己一點一滴抹煞了?

  以前,她也對丈夫沒有安全戚,但她隱瞞得很好,她努力扮演賢淑婦女,亦步亦趨跟在丈夫身邊,為他分憂解勞。

  她那麼拚命付出,為什麼一旦生病,她無能為力了,他們就忘記她的功勞,孩子長大,不再需要她;她人老珠黃,丈夫也不再愛她,她……四面楚歌……

  「我……我沒有遷怒,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江善薇的氣勢明顯軟化。

  「我只是……是她,問題出在她身上。」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向毅爵背後的溱汸。

  「你那麼久沒回來,都不曉得我們家出了大問題,我一個生病的婦道人家處理不來,天天揪著心腸,盼你回來。易安,你別到英國去了,讓品幀去管理那邊的公司好不好?」她一心想要丈夫留下。

  「家裡出了什麼大事?」傅易安問。

  「那個護士仗著毅爵護她,我請她幫我做復健她不肯,虐待我,還勾引毅爵上床,我想告訴毅爵真相,她就恐嚇我,說等她成了傅家女主人,就要一腳把我踢開。易安,你一定要留下來救我。」她說得聲淚俱下。

  「你說謊!」毅爵寒冽目光掃過,嚇得江善薇住嘴。

  「善薇,你對每一個護士都有意見,她不是第一個。」傅易安語重心長。

  在他身後,溱汸冷眼看江善薇作戲,微微一笑。

  演戲是嗎?她也很在行呢!

  推開毅爵,溱汸站到江善薇身旁,望向傅易安。很好,他認不出自己。

  「她只是個病人,你們不該對她那麼嚴厲。」她像不像人溺己溺的南丁格爾?

  「可是……」

  她不讓毅爵的可是有下文接續。

  「她在期待你們的關心和注意,不管她用再惡劣的方式,都該被接受。與其反彈她的不穩定情緒,怎不去思考一下,她為什麼情緒不穩?傅太太,時間不早了,我們上樓吃藥休息好嗎?」輕拍善薇的肩膀,溱汸將她推到電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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