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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頁     嚴沁    


  「你——你——劉哲凡,你是條驢!」正倫氣喘喘地。

  「我來陪她是基於道義,」哲凡也不在意,「我是她前夫,是醫生,她在這方面可能對我有信心,我來,是希望她快些好起來,只是如此,你別誤會。」

  「但是浣思——」正倫也糊塗了,難道他弄錯了?哲凡的眼光、哲凡的神情——那不是愛情?

  「你恐怕也誤會她了,」哲凡再說,「她是那種做了事之後無論對與錯都永不回頭的人,她真是這樣。」

  「我——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正倫喃喃說。

  「時間到了,我得回無菌室,」哲凡站起來離開。「我再說——你別傻得把所有的事弄糟!」

  哲凡大步去了,他說得那麼肯定,走得那麼堅強,他真是如此?走出餐廳轉一個彎,他軟弱地靠在牆上,整個人都洩了氣。他不明白,他怎麼能演戲般地對正倫說了那一番話,那不是真心話,絕對不是,因為——

  此時此刻,他還能說真心話嗎?能嗎?

  他是那樣的好強、好勝,他是那樣驕傲,他不能在毫無把握之時表示真情,感情是他內心最軟弱的一環,他怕——怕被浣思毫不留情地再刺一刀,他會受不了,他會受傷而死,他——哎!他怎能知道浣思真如正倫所說?他怎能確定浣思——

  他全身一震,時間已到,他要趕回浣思那兒,他答應她的,他一定得回去,他要在她最需要陪伴與鼓勵時盡一點力量。浣思——

  浣思對他——可還有情?

  上帝!他——他怎能不對自己承認他還是那般深深地愛著她?

  愛有多深,痛苦也有多深,折磨也有多深,哎——浣思!

  第十一章

  心馨雖然回到家裡,卻沒有去見秦康。她原是為他而回家,她原是迫不及待地要見他,要解釋、要道歉,也要把所有的事弄清楚。克文送她到門外就轉身離開,他知道不便留在這兒,他已經引起太大的誤會了,他對心馨展示一個鼓勵的微笑,毫不猶豫地跳上他的小福斯車絕塵而去。對他來說,心馨只是開始,只有一個模糊而遙遠的憧憬,得失之間並沒有嚴重的打擊和傷害,他走得十分坦然和大方,因為他也清楚地明白,他是絕無勝望的。

  稚氣坦率又爽朗的心馨奔上秦家草地,緊張和莫名興奮的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從未有的感覺,那感覺使她奔跑的腳步停下來,使她——猶豫起來。她——她該這樣去見秦康嗎?她願意道歉,可是——萬一秦康不肯原諒她又怎麼辦?她怎能下得了台?」而且秦康——她一轉身大步奔回家,羞紅了臉,心兒陣陣亂跳,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一剎那間,羞澀竟掩蓋了她所有原來的個性,羞澀——

  少女的羞澀表示什麼?成長?成熟?

  沒去秦家一夜是那樣難挨,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整個人卻被一種難言的希望和喜悅所籠罩,她就這麼恍恍惚惚地過了一夜。

  清晨,她又被那陣難言的喜悅和希望所驚醒,翻身跳下床,今天是週末,半天課之後可以到醫院看浣思,如果浣思已搬回普通病房還可以陪陪媽媽,然後回家——她立刻想到秦康,無端端的臉又紅了,大家僵持了一夜,秦康會不會先來找她?

  想到這兒,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打開房門預備去洗臉,突然聽見窗外浙瀝瀝的雨聲——怎麼?昨夜好好的天氣今晨竟下雨了?亞熱帶的氣候真叫人難以捉摸。

  心馨的好心情並未因下雨而改變,她依然輕鬆、依然喜悅。依然滿有希望——說不出原因的,她知道,今天必是幸運的一天。

  吃完早多,穿上雨衣就上學。雨不大,天色卻陰沉沉的,這種雨恐怕一天一夜也停不了吧?心馨反而喜歡那種大驟雨,一下子就能雨過天晴,就算不穿雨衣不打傘,也會淋得淋漓盡致。心馨怕打傘,她個性不拘小節,總容易忘掉手中的傘,掉在哪兒都不復記憶,所以她穿雨衣。

  站在公路局車站,她顯得有些失望,這個時間應該遇到秦家兄弟,怎麼全不見影子?莫非——他們故意避開她?莫非——永遠不原諒她了?

  沒有她多想的時間,車來了,她跳上去拍拍心口對自己說:「先上課,一切等放學再說!」然而放學時,秦康——是不是該秦康先給她道歉的?

  她走到車尾最後排坐下,她喜歡坐車尾,反正她要到台北車站才下車的,犯不著在前面任人擠。坐下來,拿出數學書。昨夜沒去秦家,也不好意思找秦愷補習,今天加點油,背幾個公式吧!

  才開始背,她敏感地發覺旁邊的人在注視她,目不轉睛得令人氣憤。心馨最討厭在公眾場台盯著人看的傢伙,一點禮貌與尊重都沒有,放肆,令人恨不得打他兩耳光。她抬起頭,正預備不客氣地罵人的,遇到一對深沉而關懷的友善眸子。眸子的主人是一秦愷!

  「咦?秦愷!你怎麼在車上?」心馨意外又高興地叫,「你在什麼站上車的?我怎麼沒看見你?」

  「今天比較早,我散了一會兒步,在前一站上車,」他依然是目不轉睛——他非輕薄之徒,為什麼看得這麼專注?「我看見你低著頭直衝!」

  「沒想到有熟人!」心馨嬌冠的笑。「對不起!昨夜——有事,沒去你那兒補習。」

  「沒關係!」秦愷臉上的光芒特殊。「今夜來也一樣。」

  「今夜——」心馨遲疑著。該去嗎?萬一秦康不找她道歉,又不接受她道歉,她還能去秦家?「秦愷,你以前說過,可以到我家來補習的。」

  「是!」秦愷微微皺眉。「你不再去我家?」

  「我——哎!」心馨是真稚而坦率的,「我想——我以後不方便再去你家,原因是——我不能告訴你!」

  「不方便。」奏愷似乎在咀嚼這三個字。秦康昨夜不許他幫忙,他——該怎麼做?「我們家有人得罪你?」

  「沒有!沒有!」心馨連連搖頭,「你不會明白的,反正很糟,以後你一定會知道。」

  秦愷歪一歪頭,似在考慮。他那深刻又漂亮的臉孔,配合著這陰沉的天,有種特殊的吸引力。

  「我知道哥哥昨夜不開心。」他說。

  「是嗎?是嗎?」心馨緊張起來,「他是不是大發脾氣,秦愷,是——是我惹他生氣的。」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他望著她。

  「我也不知道,」心馨苦惱地說,「秦康變得——好奇怪、好凶、好莫名其妙,我一點也不懂!」

  「那麼,你為什麼不要他解釋?」他已經在幫忙了,是不?這善良的男孩,他真是全無妒意,只有祝福。

  「不——那不好,」心馨的臉紅了,「我不想引起——太多誤會。

  「誤會?誰?」秦愷皺眉。

  「哎——我愈說愈糟,不談這些。」心馨費力掙扎著,搖頭。「我希望下午看媽媽時她好多了,能搬回普通病房就太棒了。」

  「很抱歉,我一直沒時間——去看她。」秦愷說。他絕不提昨天曾去醫院的事——他永遠不會再提了,沒有人會知道,是嗎?除了他自己。

  「抱歉什麼呢?現在也看不到。」心馨笑,「星期六下干你也有課?」

  「沒有課,幫教授做點實驗。」他垂下眼瞼,他——在掩飾什麼嗎?

  「哇!清高兼一流,」心馨怪叫,「幫教授做實驗,高材生才有資格吧?」

  「不必高材生,無聊的、有空閒的人都去幫忙,」他說得特別,「是打發時間。」

  「如果我的時間多得要打發,我寧願多睡幾覺,多看幾場電影,多逛幾次街。」她說。

  「睡覺、看電影、逛街也打發不了孤單和寂寞,」他望著車窗外。「周圍的人全與你無關,你仍然會呼吸到寂寞與無聊,甚至——往往會迷失在人群裡!」

  「怎麼會呢?我想——你比較不合群些,」她關心地望往他,「你為什麼不試著多交一些朋友?」

  「對朋友我很挑剔,」他說,「我選擇的是能心靈溝通的,但是——很難找得到。」

  「你的條件太高了,」她搖頭不同意,「只要能合得來,只要真誠相待就夠了,選擇心靈溝通的,你豈不是在自找苦吃?哪裡找得到呢?」

  「寧缺毋濫,」他說得好認真、好嚴肅,「我——曾經找到過,我很快樂。」

  「是嗎?」她替他高興。突然,她心中一動,一根記憶神經被扯動了,奏愷對她說過,她能使他心中的快樂滿溢,快樂——一剎那間,她呆呆地望著他,笑室不曾斂盡,驚愕已浮上來。「你曾找到——是——是誰?」

  才一問出口,她恨不得要給自己一巴掌,怎麼問得這麼蠢呢?關自己什麼事?不出聲又不是啞子!

  「那是——你不認識的人,」秦愷不著她,他那麼好、那麼體貼,他怕她難堪,是嗎?「很好、很好的一個女孩子,她心中只有愛,沒有仇恨、沒有猜忌,她善良、真稚、天真、純潔,她的笑容是陽光,她的眼淚也屬於陽光,她是個永遠歡笑的女孩,她幸福、她完美,因為她擁有人人嚮往的愛與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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