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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嚴沁    


  「好!」心馨聽話地不再出聲。

  餐廳原是離哲凡的診所很近,全都在中山北路上,秦康握著心馨的手,散步似地把她帶到哲凡門外。心馨站定在那白底黑字招牌前.好久都沒有按門鈴。

  「怎麼,不預備進去?」秦康問。

  「不,」心馨小臉蛋兒帶著絲難言的傷感。「五年前我們住在這兒時就是這塊牌子,爸爸一直沒換過。」

  秦康無言地拍拍她,小女孩的感觸吧!想不到活潑天真的心馨也有這麼多愁善感的一面。他替她按響了門鈴,很快地,聽見了院子裡響起的腳步聲。

  開門的是個年老的男傭,他望著心馨,好半天。

  「啊!二小姐嗎?」男傭歡喜地叫,「長得這麼高了?」

  「福伯,爸爸在嗎?」心馨走進花園。

  「劉醫生去了醫院,聽說是急症,他剛剛趕去。」福怕說,「我不清楚,你問管家溫太太,她接的電話。」

  心馨停下腳步,望著秦康。

  「不必問了,爸爸不在——下次再來吧!」她失望地說。

  「來了就坐一陣吧!說不定劉醫生很快會回來。」福伯說。

  他們說話的聲言引來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那是個看來嚴肅又很有教養、很有分寸、很有條理的婦人。

  「哦,溫太太,」福伯很恭敬地說,「這位就是劉醫生的二小姐心馨,她來看劉醫生的。」

  「心馨小姐,是嗎?」溫太太笑了,笑起來倒也慈祥。「劉醫生趕去醫院,有一位女士在訂婚宴會裡昏倒。」

  心馨心中莫名其妙得跳動起來,訂婚宴會——或者是訂婚兩個字吧!浣思也要訂婚。

  「他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心馨問。

  「不會太久,」溫太太肯定地說,「不動手術總是很快的。」

  心馨聽出一些不對,溫太太怎麼知道今夜不動手術?一個昏倒的病人,可能有急症呢。

  「爸爸說不動手術?」心馨問。

  「劉醫生已很少為病人動手術了。」溫太太說。

  心馨疑惑地看著秦康,哲凡怎麼會很少為病人動手術?誰都知道哲凡是最好的外科醫生,怎能不動手術?

  「我們等嗎?」心馨問。

  「隨你,反正來了,坐一陣也好,」秦康半開玩笑,「這兒是你的『故居』。」

  「什麼故居?我又沒死!」心馨怪叫起采,「溫太太我想——等爸爸一下。」

  「請進。」溫太太禮貌地說。

  這所屋子是心馨熟悉的,她在此地出生,在此地度過她最快樂的童年,這兒每間屋子裡都有她的足印、都有她的笑聲、都有她寶貴的回憶。她慢慢走進了平日哲凡最愛逗留的小客廳。

  小客廳裡擺設和五年前一般無二,是浣思一手設計的,只是——安樂椅的旁邊怎麼有酒瓶和酒杯?那是絕不調合的。

  「爸爸——喝酒?」心馨問。

  「是。」溫太太照實答,「他喝酒。」

  心馨皺皺眉,記憶中哲凡是滴酒不沾的,現在怎麼喝起酒來?五年中的變化真有那麼大?

  「如果你有事——溫太太,你不必陪我們,我們在這兒等就行了。」心馨很懂事地。

  「我也沒事,」溫太太微笑一下,「二小姐早十分鐘來就好了,麥先生的電話還設有來——」

  「麥先生?誰?」心馨吃了一驚,事情不會這麼巧吧?

  「麥——」溫太太摸摸頭,思索一下,「是病人的家屬,好像是麥——麥——」

  「麥正倫?」心馨忍不往叫。

  「是了,就是麥正倫——咦,你認得他?」溫太太詫異地說。

  「秦康,」心馨整個人跳了起來,「麥正倫——你說那病人會不會是媽媽?」

  「浣思——」秦康的臉也變了。

  「麥正忙在希爾頓請客,難道——訂婚?」心馨已駭得面無人色,「秦康——」

  「我們去醫院看看。」秦康嚴肅地,當機立斷,「走!」

  心馨向溫太太打了個招呼,半跑著跟著秦康奔出去。她心中發顫,醫院裡的病人——真是浣思嗎?天!

  計程車在街道上飛駛,心馨緊緊抓往前座的椅背,她實在不能不擔心,浣思不久前才頭痛得幾乎昏倒,今天——各種因素下,心馨幾乎能肯定那病人是她了,浣思是什麼病?嚴重嗎?不會——有意外吧!

  「秦康——」她眼圈兒紅紅轉臉向他。

  「別怕,小星星,」他憐愛地擁往地。「有我在,秦康大哥會幫你。」

  心馨點點頭,心中一下子踏實了好多,秦康陪在身邊呢,她怎麼忘了呢?

  病床上,經過急救後的浣思已甦醒了過來,她顯得虛弱和蒼白,劇烈的頭痛過去之後,她仍然昏沉。她在床上移動一下,驚動了房中惟一守候著的男人。

  「浣思,醒了!」熟悉得——令人震動的聲言。

  「你——」她看不清楚,視線有一陣短暫的模糊,「我怎麼會在這兒?你的醫院嗎?」

  「正倫送你來的,你休克過去了。」哲凡說。

  幾秒鐘,她看見他了,看得很清楚,清楚得——她心靈激盪,幾乎無法自持。那是哲凡,她的前夫,那永遠的嚴肅、冷漠、整齊得一塵不染的醫生,但是此刻他——他看來可以說是零亂的,頭髮散散的,沒有穿那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白施,穿西裝卻沒有領帶,神色有點憔悴,眼光有些疲乏,嘴角的肌肉鬆弛——卻是溫柔的,這——是哲凡嗎?或是個有著他同樣面貌的陌生人?

  「他呢?」浣思心潮起伏,話也顯得語無倫次,「你把我的病告訴他了嗎?」

  「沒有。」他掠一把垂在額頭的濃髮,他這動作灑脫得出奇。「該告訴他嗎?」

  「不——」她不安而煩亂,「我不想來此地麻煩你,我休息一陣就會好,是正倫——」

  「正倫的做法正確,」哲凡嚴肅一點,只是聲言、外表還是那動人的懶散——此時此地,他看來不像醫生,卻像個帶些風霜的藝術家。「你的病比我幾天之前判斷的更嚴重,若再不開刀,那瘤怕——影響你的視覺。」

  「你騙我,」她驟然,「才幾天——不可能嚴重得這麼快,你騙我!」

  「浣思,」他把雙手放在她肩上——他不是對每個病人都如此吧?「相信我的話,今夜你留在醫院好好考慮,明天再回答我。」

  「不,我不住院,我要回家!」她堅決反對,「我不能嚇著小心馨。」

  「心馨不再是孩子,她會有判斷力,她不會怕。」哲凡說,「我出去叫正倫進來。」

  「不——別叫他,」她莫名其妙地制止他,「請讓我出院,我願回家再考慮這件事。」

  「我不能同意,我要對醫院和病人雙方員責。」哲凡歉然搖頭,「你實在應該住院。」

  「哲凡——你替我動手術!」她叫。

  「我若能答應你,早就答應你了!」他垂下頭,默默站立了幾秒鐘,轉身退出病房。

  又是那句話:「我若能答應——」什麼原因呢?

  幾乎不到半分鐘,緊張又擔心的正倫衝了進來,他一把抓住了浣思的手,喘息著連話也說不出。

  「嚇死我了,浣思,」他額頭全是汗,「你怎麼會突然休克的?又沒有什麼病。」

  「我也不知道,」浣思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也沒什麼嚴重的,可能是中暑。」

  「那為什麼不許你立刻出院?」正倫不滿,「我們的客人還在希爾頓等我們回去!」

  「我好抱歉,正倫,」她再微笑一下。她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去參加那個訂婚宴了。「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意外,太突然了。」

  「怎能怪你呢?」他搖頭笑著說,「你怎會願意在這個時候病倒呢?以後再補請客人好了。」

  「那是以後的事,現在你最好回希爾頓去,總得對客人及朋友有個交代。」她催他走。

  「不!我在這兒陪你。」他很固執。

  「別孩子氣,朋友不怪你,酒店的賬是要付,對不對?」她還是要他走。

  「那——也好。」他想一想,站了起來。「辦完那邊的事我再來陪你。」

  「不必來,我要休息,」她阻止他,「明天早晨來接我出院好了。」

  「真的不要我陪?」他還是不放心。

  「還有。記得打電話給心馨,叫她好好睡,別擔心我——哎!也別說我在醫院。」浣思考慮著。

  「好,我會辦好。」他抓起她的手吻一下,「無論如何,我們也算正式訂婚了。」

  浣思不置可否地一笑,目送著他走出去。

  病房裡突然安靜下來,安靜的只是週遭,不是心靈。浣思的心亂得簡直無法收拾,她在訂婚宴會上這麼昏倒,又送來哲凡的醫院,這一切——好像早已經安排好的,躲也躲不掉,難道命運中還有需要她和哲凡共同去完成的事?住在醫院裡,感覺和心理上都和哲凡更接近了,只是這接近——又能如何?他們已離婚五年。

  哲凡剛才的零亂、懶散是二十年來她第一次見到,以往的日子裡,就算——就算做愛之後,哲凡仍然顯得整齊、顯得嚴肅,她以為哲凡永遠不會有輕鬆、幽默的時候,想不到今天——她剛才一剎那的震動,竟比哲凡第一次約會她、第一次吻她更甚,她也說不出為什麼,以哲凡英俊出色的外表,配上那種懶散和零亂簡直可以說——性感!這就是成熟男人的性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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