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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決明    


  「對呀,老闆娘瞧你的模樣就像餓犬瞧見肉,眼睛都亮了!」小豆子說得煞有其事,努力瞠大瞇瞇小眼想倣傚陸紅杏的目光。

  「你們不要將紅杏說得如此不堪!她是我侄媳婦!」范寒江不自覺越說越加重力道,字字如鐵似鋼,彷彿他只要語氣不夠堅定就不足以說服別人及自己。

  阿山和小豆子同時愕然結舌,兩人搭著彼此的肩,以一種很怪異的眼神輪流打量范寒江。

  「喂,阿山,你聽到沒?他說老闆娘是他侄媳婦耶……」

  「不會吧,他還把這個掛嘴上呀?老闆娘都守寡十幾年了耶……」

  「而且老闆娘是被范家休掉的,老早就和范家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現在唯一還有聯絡的只剩他一個,他難道以為老闆娘是捨不得他這個好『伯父』嗎?」

  「……」兩人同時沉默,兩雙眼睛瞇細細地直盯著范寒江。

  「小豆子,你拿架上那一套《風流公公俏寡婦》給他看,叫他回去認真讀個三遍再來開導他。」

  「我也這麼認為……順便把《幽魂淫艷樂無窮》第四冊也借他,裡頭有一章回是寫弟媳婦和大伯的恩愛對手戲,火辣辣熱呼呼,再遲鈍的人都會被敲開任督二脈。」

  阿山與小豆子得到共識,一人負責搬書,一人負責一本一本送到范寒江手上,那超級精裝版的厚殼書重量十足,一共兩大冊,本本的厚度都有一根拇指那麼長,以金箔燙上的書名正閃閃發亮,幾乎能夠扎傷人的雙眼,再加上著名的名作《幽魂淫艷樂無窮》,夠讓范寒江讀完便茅塞頓開。

  「這是……」范寒江不解。

  阿山與小豆子一左一右拍拍范寒江的臂膀,阻止他發問。

  「伯父,好好讀吧。」

  第五章

  第一次覺得讀書變成折磨。

  范寒江擰著眉心,他眼窩下有淡淡的陰影,那是他徹夜讀完小豆子與阿山硬塞給他的那些書所得到最大的收穫。

  「真不該費功夫看那些書……」

  可是看了第一頁,就忍不住看第二頁,一直告訴自己再看一些些就收起來,結果根本停不下來,他終於有些明白為何紅杏坊的客源不絕,又為什麼銀鳶城的曲家能靠這種吟風弄月、談情論愛的書籍大賺其利。

  還真的滿好看的……

  害他好想找機會將曲家總管送他的那一整套《幽魂淫艷樂無窮》也讀完——雖然他拿到書已經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不過他從來沒去翻閱過。

  「而且看了之後……覺得……唉。」范寒江幽幽長歎。

  覺得……思緒被挑得好亂,腦子裡是一片狼藉。

  那些書寫的都是悖逆倫常的橋段,書裡的男角兒女角兒大膽勇敢,不顧世俗目光,相愛了,就要執手相伴,癡心專情得讓人鼻酸,文藻詞彙使人猶如置身其中,將自己當成了男角兒一般,而女角兒——

  竟是紅杏……

  這著實太離譜了!他猛甩頭,卻甩不開深烙在腦海裡的每行每句!

  讀完書的那一個早晨,他無法面對陸紅杏,他無法裝出若無其事與她道早安、與她說話、與她相視!

  「伯父?」門扉傳來試探性的幾聲輕叩。「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是憂心忡忡的陸紅杏。

  「……沒有。」范寒江發覺自己是僵直著背脊,似乎被陸紅杏的聲音嚇到。

  「你早膳說沒胃口,午膳又說不餓,我找個大夫來瞧瞧你,好不?」

  「你忘了我就是大夫嗎?」

  「我沒忘呀。」

  只是不太信任他的醫術……

  「我沒事,只是昨晚看書看到太晚,爬不起來,還困著。」他雖沒說謊,但這卻不是他不出房門的最主要原因。

  「那我端些東西進來讓你吃?」讓他可以不用下床,同樣不會餓著肚子。

  「別麻煩了。」

  「一點也不麻煩。」

  陸紅杏拋下話,在門外的腳步已經匆匆而去。

  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范寒江明白這道理,他若再刻意疏遠,聰慧如陸紅杏又豈會沒有察覺?還是……抹掉心頭的非分妄想,別受那幾冊書的影響,書是書,現實是現實,書裡如何如何荒誕、如何如何天馬行空,那只是虛構的,他還是陸紅杏的伯父,這才是最鐵錚錚的事實。

  說服完自己,范寒江起身開門,陸紅杏正巧端了好幾樣小菜和米飯過來,本準備抬起纖足踹門,眼下她舉起的腳還來不及放,好死不死被范寒江瞧見,她沒露出尷尬彆扭的神情,仍是笑得春意盎然。

  「來,快吃飯!」她替他將托盤上的飯菜布好。

  「你用過了嗎?沒有就一塊吃吧。」

  「這麼一點飯菜哪夠兩個人吃,光我一個都嫌吃不夠,你吃就好。」她的食量比范寒江還大,可不是啄幾粒米就捧腹喊撐的虛偽姑娘。

  范寒江一笑,慢慢低頭吃飯,陸紅杏雙掌撐著下顎,欣賞他的慢條斯理。

  「伯父,你是看什麼書看到整夜不睡?是多麼好看的書?」她好奇地問,問得突然。

  范寒江差點讓一口飯給梗著,捂嘴咳嗽起來。

  「你別吃這麼急呀!」陸紅杏趕忙要替他拍背,卻讓范寒江推諉開來。

  「不、不礙事,我自己來就好。」

  「都這麼大個人了,吃飯還會梗到?喏。」她倒杯茶給他。

  還不是被你嚇的?

  范寒江扯了個敷衍笑容,打算趁著陸紅杏擔心他梗到之際,以沉默帶過她方纔的問題,不過陸紅杏可沒這麼好打發。

  「你還沒告訴我,你看了什麼書?」

  這回范寒江嘴裡沒食物,無法再故計重施,只能遲疑回她,「只是一些……打發時間的書罷了。」

  「打發時間的書?我還以為你除了醫書外,什麼都不看的。」

  呀,對喔,應該說謊騙她,就說在讀醫書不就了事?!

  嘖……失策。

  「紅杏,這件事一點也不重——」

  「老闆娘,外頭有人來找伯父耶!」阿山匆匆忙忙奔來,連門也不敲就闖進客房,打斷范寒江想說的話。

  「找我?」

  「是呀是呀,看起來好急。」

  「我在銅鴆城還有其他相熟的人嗎?」范寒江思量好半晌,自己都找不出半個可能的人名。「人在哪裡?」

  「紅杏坊的店門口。」

  「我去看看。」范寒江放下飯碗,走了出去,陸紅杏跟在後頭,也想瞧瞧是誰。

  「老闆娘,你安心啦,是男人不是女人。」阿山立刻在陸紅杏耳邊報告。

  「小聲點。」

  陸紅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不過阿山的話確實讓她安心不少,爾後阿山還嘀嘀嘟嘟了什麼她沒專心在聽,因為她的視線已經落在不遠處的馬車,上頭坐了個年輕男人,雙掌交扣地枕在腦後,正舒舒服服靠著車廂。

  「二爺?!」范寒江驚訝地喚。

  翹腿坐在馬車前的男人身子滑頓了一下,本來臉上的笑容化為烏有,跳下馬車張牙舞爪。

  「死老范,叫什麼二爺?想吃我一拳嗎?!」語畢,紮實一拳就真落在范寒江胸口,肉搏重擊聲聽在陸紅杏耳裡非常刺耳,刺耳到讓她忍不住握起門旁的竹帚朝那男人腦門打回去。

  「你怎麼還是沒法子習慣?你本來就是曲家二爺呀!」范寒江捂著痛處,仍笑道。

  「你還說?!」

  拳頭眼看就要再揮出,結果掃到范寒江身後有個女人已經舉起竹帚怒瞪他,那種捍衛心愛珍寶的殺氣,喝止了他的出拳。他當下人好多年,已懂得察言觀色,要是他無法分辨何謂殺氣騰騰、何謂「你該死了」、何謂「再不跑就沒命」、何謂「想死就再說下去呀」,那麼他也不能平安健康地在曲府存活至今,老早就被府裡喜怒無常、翻臉比翻書快的殘暴主子給活活凌遲死!

  要是這一個笑鬧的拳頭往范寒江身上去,下一瞬間頭破血流的人就輪到他了——那女人眼裡是這麼警告他的。

  他踩著碎步,靠近范寒江,「那個一臉想宰了我的女人是誰?」悄聲。

  范寒江回過頭,被陸紅杏投腰拿竹帚的模樣給逗笑。

  「我侄媳婦兒,跟你提過的,紅杏。」

  「她就是紅杏?」久仰大名!她可是他頭一個從范寒江嘴裡聽到的女性名字,也是唯一一個。

  「紅杏,來,過來。」范寒江對她招手。

  陸紅杏很聽話地走近兩人,只是握在手上的竹帚還是沒放下。

  范寒江為她引介,「這位是曲府總管兼二爺,曲練。」

  「就是你說要介紹給我當相公的曲府總管?」陸紅杏只瞟了曲練一眼,之後的目光全停在范寒江身上。「我不喜歡他。」

  恭喜,出局了。

  「你都還沒和他相處過,怎麼就如此斷定呢?」

  「因為他(我)剛剛打你一拳。」陸紅杏和曲練異口同聲。

  「瞧你們兩人默契真好。」范寒江笑道,兩人說出一模一樣的話哩。

  「伯父,這不叫默契好,如果他是我相公,我洞房花燭夜當晚就紅杏出牆偷人去。」

  「然後偷呀偷地偷到隔壁老范房裡。」曲練接得非常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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