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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夏蕗    


  「夫人若沒有別的問題,那麼小人就得趕緊回去,向老爺報告這個好消息了!」

  「那我就不留您了。」胡氏客套的笑了笑,招來婢女。「冬雪丫頭,代我送客。」

  「是。」冬雪於是領了孫府管家出去。

  他們前腳方走,李大便形色匆匆的走了進來,胡氏見到他,面色一整,問道:「我叫你去元寶賭坊打聽光宗的事兒,你辦得如何了。」

  李大看了胡氏一眼,支支吾吾的。「少爺……他……不大好。」

  「不大好?怎麼個不大好?」胡氏一驚,慌忙由位子上站了起來。「這……」

  「說啊!別淨吞吞吐吐的!」

  「是……」李大一副不知如何啟齒的模樣。「起初我去了賭坊,他們不讓我見少爺,後來我使了點銀子,他們才放我進去,少爺……少爺他……」

  「他怎麼了?!」

  李大看著心焦如焚的胡氏,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宇。「少爺被他們關在柴房裡,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瘦了一大圈?難道他們沒給少爺吃的?」

  「有是有……」不過都是些殘羹剩飯,就是李大自個兒連看都不想看了,更連論從小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哥阮光宗?但為了避免胡氏發怒,他避重就輕地道:「少爺吃不慣那裡的東西,所以寧肯不吃,這才瘦了的。」

  「天啊……」胡氏又是傷心、又是惱怒。「他又不是人犯,不過是欠了錢而已,張魁憑什麼這樣待他?!」

  「夫人,跟那種人講理是沒有用的。」李大歎了口氣。「少爺一直問我,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胡氏掏出手帕抹淚,哽咽怒道:「回來!他還有臉提這兩個字,他自個兒造的孽!倒要我和香兒替他背黑鍋,替他淌眼抹淚!他可好,關在柴房裡還能挑嘴,有沒有想過做娘的在外面替他急白了頭?!」

  「夫人,您別著急、別生氣,我們多多少少、加加減減的已湊到了二十萬兩銀,要是能請他們多寬限一些時候,很快就能籌到剩下的錢了。」

  「怎麼籌?去哪裡籌?看來非到不得已,只有把作坊給賣掉了……」

  「夫人?!」李大聽了也驚訝萬分,玉石作坊是祖傳的事業,要是真的賣掉,那阮家不也就名存實亡了嗎?

  只見胡氏頹然地生回太師椅內,長長地歎了口氣。

  「就他一個兒子,盼著他成材、盼著他光宗耀祖,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敗光了先人的基業!」

  第六章

  吉日已訂,阮家陷入久違的熱鬧中。

  阮飛香小小的繡樓裡,成日就見媒人婆、裁縫師和下人們川流不息的來去張羅,其他地方更不用說了,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直到出嫁的前一夜,才萬事底定的平靜下來。

  一眉彎彎的月牙高高地掛在黑高的天空裡,看來那麼孤冷高遠,靜列地照指繡樓,阮飛香怔怔癡望,繡樓裡非常安靜,只有春雨的腳步聲和她的自言自語,細小輕微地在室內迴盪著。

  「喜帕、喜服……鳳冠、霞帔……」春雨捧著一疊東西進來,放在桌子上,口裡還不住地喃喃自語。

  「繡鞋、玉環、頭釵、瓔珞鏈子……」她忙碌的清點著有沒有漏掉什麼東西。「胭脂、水粉、薔薇硝、玫瑰露……」

  「春雨。」阮飛香在裡頭喚著她。

  「唉,就來。」春雨連忙應了一聲,卻還在找東翻西的。「苻苓霜……苻苓霜呢?」

  「別找了。」阮飛香出現在她身後,溫言道。「快來幫我換衣服吧。」

  春雨聞言道:「那都是小姐平日要用的東西,不早些清點整理好帶過去怎麼成?」

  「無所謂了……」阮飛香輕歎一句。

  「什麼?」

  「沒……」阮飛香避重就輕地答。「孫大人家要什麼沒有!你這樣小器巴巴的什麼都帶過去,倒像他們會虐待我似的。」她故作微笑,雙眼卻有藏不住的淒然。

  說是這麼說,真正的情況只有她明白。那孫亦恫是誰?她有必要為他美麗嗎?花般容貌為誰好?玉容寂寞淚欄杆罷了啊!

  此生無緣,她何須再有想望?

  奇怪的是,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她的心,居然就平靜了。

  元宵夜就已了卻她的心願,只要他過得好,余願已足。只要別再有什麼不該有的奢求,她發覺自己是可以很平靜的,如同沒有發生過這一切……

  更何況,佟曉生自始至終,從來也沒給過她什麼承諾,不是嗎?

  嫁……就嫁吧!

  儘管她有預感,下半輩子也許再也無法綻出真心的微笑,也許無法愛上她的丈夫,可是……還是嫁吧!

  否則……母親會哭的……

  她向來不是感情激烈的人,即使忘不了佟曉生,也無法使她鼓起勇氣向母親革命。她溫順如水,卻也柔軟如水,裝進了什麼容器就成什麼樣子,佟曉生或許只是她心中一個小小的波濤,過去了、平撫了就不會再有痕跡……她喃喃自語著告訴自己,像在催眠自己似的……

  「小姐。」春雨的聲音喚回了她的心神。「再怎麼說,小姐初嫁進夫家,一定會客氣,就算人家問咱們缺什麼,咱們也總不好真說吧?所以啊!這些咱們家裡用慣的東西,雖然不是多好、多值錢,但怎麼也得帶上一些,才不會到時斷炊啊!」

  阮飛香看著她忙碌的模樣,淡淡一笑。「算了,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反正……反正她已經不在乎了……

  她回到窗邊重新落坐,看到窗外有個人影慢慢移動而來。

  是母親。

  夜那麼深了,她還親自特地過來,是有話對她這個做女兒的說吧?阮飛香不及細想,旋身下了樓……

  胡氏提著燈籠,小心翼翼的在夜路中行進,才到繡樓門口,便見到女兒不知何時竟已下樓來,出門攙扶她。

  「娘,怎麼不帶著冬雪,夜那麼深了,四周都不清不楚的……」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就到你這兒來了。」胡氏笑道。

  「娘,您走好。」阮飛香輕輕托著母親的手臂。

  「好孩子,陪娘走一走吧!經過了今晚,就少有這種機會了。」胡氏拍了拍她的手。

  「好的。」阮飛香溫言答道,攙扶著母親,在院子裡的花徑慢慢地走著……

  星空朗朗、花草生香,小徑裡泛著略寒的水氣,然而這對母女卻沒有感覺到冷,她們無聲地散著步,氣氛中有一股和諧的溫情。

  不久,她們來到繡樓旁不遠處一座石亭,周圍簷下掛著幾盞暈暈的宮紗燈,昏黃的燭火在蒙如白霧的紗紙燈中輕輕搖曳,就著微弱卻不至於視線不清的光線,阮飛香扶著母親在椅子上坐下。

  「累了嗎?」阮飛香問。

  胡氏笑著搖了頭,道:「你也坐,娘有話跟你說。」

  「是……」阮飛香依言在母親身旁挨著坐下。

  「好久好久,咱們母女倆沒這麼親近的散心了,是吧?」胡氏看著女兒,心中有著疼惜。

  向來她都是那麼的精明與俐落,要管理玉作坊,要顧家務事,又要應付阮光宗成天在外惹是生非捅樓子,難免很少和女兒有交心的機會,除了阮飛香每日例行的請安以外,母女之間並無太多交談。

  不總是這樣的嗎?乖巧的孩子,通常也是最容易讓人遺忘的孩子。一向乖巧的飛香,因為不讓她操心,她也就很少掛心,因為知道她會好好的。

  然而在明瞭到她即將出嫁之後,胡氏才突然發覺,和女兒之間的回憶竟是如此稀少與淡薄,她甚至記不起,今年年初飛香做生日時,自己為她做了些什麼?倒是阮光宗花了多少家裡的錢,她一個子兒都忘不了。

  正視到自己忽略了女兒的事實,胡氏心裡也不禁湧滿了憐惜與愧疚,尤其飛香又是在不得不的情況下答應成親,這個事實更讓胡氏覺得虧欠了她。

  「飛香……」她柔情地喊。

  「嗯!」阮飛香微微垂著頭,輕應了一聲。

  「告訴娘你的心底話好嗎?」胡氏看著她,道:「你……有沒有恨過娘?」

  阮飛香愣了一下。「您怎麼……怎麼突然這麼問?」

  「你先別管,只要告訴我,你有沒有恨過?」

  「飛香怎麼會有這種念頭呢?」

  胡氏仔細凝望她的表情,只見女兒美麗的臉上,雖沒有埋怨,卻另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木然。

  「娘知道,你不開心。」胡氏輕歎了一口氣。

  「您別多慮了,女兒很好的。」阮飛香笑了笑,笑容中安慰母親的成分遠多於發自真心。

  「娘耽誤你太久了。」胡氏道。「當年我片面毀約佟、阮兩家的親事,從那個時候起,你就常常失魂落魄的……」

  阮飛香聞言,有些驚愕。

  原來……她都知道……她並不是無動於衷的啊……

  「有些話,娘想跟你說清楚。」胡氏伸出手,輕撫著飛香臉頰。

  「或許你會覺得,娘很無情,拆散了你和佟曉生,可是人世間的磨難是很多的,它不會因為你們有愛而停止,卻會以種種苦難的面貌來消磨你們所謂的愛……」她道。「娘跟你爹就是一個好例子,當初我嫁過來的時候,也是一心崇拜自己的丈夫,我認為他有學問、有文采,不像娘家裡的人成日錙銖必較。可時日一久,當我偶然發現家裡的帳一塌糊塗,發現你爹除了風花雪月外,再也沒有其他求生的技能時,我真的快崩潰了。這就是我期待的丈夫嗎?我能任他將家業敗下去,甘心跟著他『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嗎?不,我很清楚我不願意。娘的身體裡流的,畢竟是商賈世家的血,所以,娘撐過來了,而且,我發現我居然還不討厭別人說我渾身銅臭味,因為我很明白,那錢是我自個兒賺來的,我花用得心安理得,別人眼紅任他說去,我一點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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