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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頁     明曉溪    


  「喂,我不想喊你姐姐了!」

  他抱怨地喊道。

  她逕自舞著,融化在朝霞、青草、溪水、野花、蜻蜓交織的美麗世界中,沒有理會他孩子氣的話。

  「你聽到沒有!我往後不喊你姐姐了!」他苦惱地飛旋酒杯,低聲道,「喊你姐姐,就好像永遠也長不大。」她越來越美麗,江湖中越來越多的人為她的美麗傾倒。

  他害怕在她心中自己永遠只是一個弟弟。

  她停下舞蹈,坐到他身邊。捏捏他的鼻尖,她的聲音就像哄一個孩子:「怎麼不開心了呢?」

  酒杯在空中輕盈旋轉。

  他兩眼放光道:「我往後叫你『杯兒』好了!」酒杯飛舞就如她的舞姿,有燦爛的光芒,有纖細的腰身,有細潤的肌膚。而且,酒杯就在他的掌中,可以讓它舞,可以讓它靜,也可以讓他用嘴唇細細地品嚐。

  「多奇怪的名字。」她笑著搖頭。

  「好不好?你作我的『杯兒』。」他逼近她,目光執拗。

  在他的目光下,她忽然驚怔。

  她知道他已經殺了許許多多的人,暗河宮的名號在江湖裡也已經重振聲威,但是在她的心裡,他一直只是一個孩子。

  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帶著噬人的野性!

  或許,羅兒真的長大了。

  她笑容溫婉:「我是你的姐姐。」

  「杯兒,作我的杯兒!」他央求。

  「這個名字不好聽啊。」

  「好聽!」

  她依然搖頭。

  他生氣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快說!你答應作我的杯兒!」

  「羅兒,好痛。」她呻吟道。

  「答應作我的杯兒,就放開你。」他手指更加用力。

  「不。」

  他怒火上衝,突然將她拉近!滾燙的呼吸,他的嘴唇離她只有一寸!喘息著,他貼近她殷紅的雙唇!

  「作我的杯兒!否則,我就將你變成我的女人!」

  那一天。

  她終於還是妥協了。

  ……

  …………

  暗夜羅的淚水是血紅的。

  他抱住她,淚水自緊閉的雙眼滑落。血紅的淚水,蒼白的面頰,他不可抑止的悲傷像詭異而淒美的圖畫。

  她愛憐地撫摸他:「羅兒,對不起。」

  他抱緊她。

  「我生病昏迷這十九年,你一定很辛苦對嗎?」她歎息,努力笑著,將自己的淚水趕走,「放心啊,現在我病好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暗夜羅只想將她抱在懷裡。

  其他的事情,他什麼都不要去想。

  「十九年來,你一直都在暗河宮底嗎?」她輕聲問道。

  「嗯。」

  「一直在地底,見不到陽光,沒有新鮮的空氣,使你的身體不再健康,神情那樣憂鬱。」她撫摸他的長髮,「都是我的錯。」

  她的手如此輕柔。

  暗夜羅血紅色的淚輕緩地奔流。

  「不想讓你再練功了,不想讓暗河宮再稱霸天下了,」她抱緊他,「羅兒,姐姐只想你快樂幸福地生活。」

  ******

  第二天早晨。

  如歌睜開眼睛。

  她覺得四肢酸麻,好像是被人捆住睡了一晚,腹部沉甸甸的,有些透不過氣。

  看過去——

  她霍然大驚!

  只見暗夜羅趴在床邊睡著,左手握著她的右手,腦袋枕在她的腰腹。他睡得很安靜,蒼白的面容也彷彿有了些血色。

  「你幹什麼?!」

  如歌瞪著暗夜羅,用力起身將他甩開。

  暗夜羅盯緊她,眉心硃砂漸漸由鮮紅轉為陰暗。他長身而立,眼底迸出無情的光芒,好似她是他刻骨銘心的仇人。

  「你為什麼回來。」

  他的聲音沉痛得如詛咒一般。

  如歌怔住。有一瞬,她以為自己會被他狠毒的目光殺死。

  「等一下!」

  她喊住拂袖盛怒而去的暗夜羅:

  「你不要走!」

  暗夜羅沒有回頭,他像是已無法容忍看到她的臉。

  如歌道:「今天是第十天。我要見玉師兄。」

  暗夜羅冷笑道:

  「見到他,你會後悔。」

  如歌驚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暗夜羅挑眉道:「欺騙背叛我的人,等待他的只能是地獄。」

  如歌咬住嘴唇,努力克制身子的顫抖。

  「我要見他。」

  ******

  暗河的水在地底緩緩流淌。

  四周儘是黑暗,只有石壁上幽暗的火光映在水面。暗河的水似乎也是黑色的,偶爾閃動的一絲漣漪,像烏雲鑲的金邊。

  死寂的黑暗裡。

  如歌的心慢慢下沉,一種窒息般的恐懼令她的喉嚨乾啞。她想要飛奔過去的雙腿忽然像灌滿了重鉛!

  她看到了玉自寒。

  他坐在木輪椅中,青衣如玉,微笑寧靜。或許因為許久未見陽光,他的肌膚蒼白而透明,身子也似乎比以往更加單薄。

  他正在咳嗽。

  劇烈的咳嗽使他的肩膀顫動,似乎肺都要咳了出來。掩住嘴唇的絲帕上,是斑斑的血跡。

  這樣的玉自寒,恍惚間給如歌一種感覺——

  他隨時都會死去!

  如歌驚怒攻心,對暗夜羅喝道:「你對他做了些什麼?!」

  暗夜羅低笑道:「他原本就是一個病弱的廢人,如今不過是回到原來的模樣罷了。」

  不——

  不對!

  如歌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事情絕不像暗夜羅說得那樣簡單!

  如歌走向玉自寒。

  她喚著他的名字:「師兄……師兄?!」她把聲音逐漸放大。可是,他卻好像一點也沒有聽見!

  玉自寒咳嗽著。

  他彷彿一點也感覺不到外面的世界。

  如歌開始發抖。

  暗河的水漆黑死寂。

  暗夜羅笑得無比得意:「不僅他的耳朵重新失去了聽覺,他的腿也再次無法走路。」

  如歌摀住嘴。

  這一刻,她恨極了暗夜羅!

  她沒有想到一個人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先讓玉自寒可以聽到可以走路,讓他和正常人一般無異,然後再硬生生將這一切全部奪走!

  暗夜羅揚聲大笑:

  「這樣就叫殘忍嗎?你未免太小覷了我!」

  如歌渾身冰冷。

  恐懼和不祥的感覺如冰窟般將她凍僵!

  暗夜羅笑得那樣多情:「你看看他的眼睛,清俊的雙眼,如春水般溫柔的雙眼……」

  玉自寒咳嗽著,他向如歌的方向抬起頭,他好像感覺到什麼,眉頭輕輕皺起。

  但是,他沒有看到她。

  他的雙眼俊秀如昔,然而,卻沒有了焦距!

  如歌的手輕輕晃了下。

  終於——

  淚水瘋狂地流下她的面頰。

  他看不到了。

  暗夜羅把他的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

  暗夜羅嗅著黃金酒杯中的酒香,遺憾道:

  「很奇怪,為什麼像他這樣渾身殘疾的人,依然會有一種近乎完美的氣質呢?如果他不曾背叛我,那將會是多麼迷人的男子。」

  如歌蹲下來。

  她蹲在玉自寒面前,將臉上的淚水擦去,她努力微笑。

  「師兄,我來了。」她輕聲喚著,「我是歌兒啊,我來看你了……你……怎麼又咳嗽得厲害了呢?」

  玉自寒沒有動。

  他聽不見。

  他看不見。

  如歌輕輕握住他的手,趴在他的膝頭:「你真是一個壞師兄。每一次都答應會好好照顧自己,卻每一次都沒有做到。」她的面頰在他膝頭蹭著,讓他的衣裳吸乾她的淚水,「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生你的氣,生氣到再也不想理你了。你為什麼總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呢?」

  玉自寒的手動了動。

  他面容有疑惑。

  他努力想要說話,喉嚨顫動,發出來的聲音卻只是「啊——」的嘶啞。

  他的聲音也被奪去了。

  他再不會說話。

  ……

  那日。

  暗夜羅瘋狂地大笑:「一個殘廢居然也會背叛和欺騙我?!哈哈哈哈,你不在乎耳朵和雙腿對嗎?那麼,就連你的眼睛和聲音也一併失去吧!」

  玉自寒的功力已然被暗夜羅散去。

  他沉默著。

  他用最後一刻時間,感受雙腿的站立,感受河水和風的聲音,感受他能看到的世界。他還想用他的聲音再喚一次她的名字。

  如果可以選擇,他不想再回到殘廢。

  在感受了如此美麗的世界和如此美麗的她,他不想再變回一個無用的殘廢。

  淡然的光華如美玉般流淌在他眉宇。

  他寧靜得彷彿渾然不知要降臨在他身上的將是怎樣的災難。

  最後的意識是暗夜羅瘋狂鮮紅的雙眼——

  「你將失去雙腿、失去耳朵、失去眼睛、失去聲音、病痛日日夜夜侵襲你的身體。然而你卻無法死去,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刻,你都會活在生不如死的煉獄中!」

  ……

  悲痛將如歌的胸口硬生生撕裂!

  她從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

  她恨暗夜羅!

  她想要將玉自寒所受的痛苦千萬倍報復在暗夜羅身上!

  她知道了什麼是仇恨。

  仇恨就是不惜一切手段,讓傷害你愛的人的惡魔感受到加倍的痛苦!

  如歌把臉埋在玉自寒的掌心。

  她哭了。

  淚水將他的掌心沁得冰涼。

  玉自寒動容,他身子前傾,手指顫抖著去摸索她的輪廓。他摸到她滿臉的淚水和悲慟冰冷的肌膚。

  如歌哭著喊:「是我啊!師兄,是我啊!」

  她害怕。

  她怕這是同他最後一次相見。

  而他,卻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到來。

  玉自寒劇烈地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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