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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明曉溪    


  素青棉簾的馬車疾馳在山路,馬蹄奔騰如風,馬身上已經有了密密的一層汗。

  山間的風將車簾吹揚起來。

  「還有兩個時辰。」

  恭謹的聲音自顛簸的車廂中傳出。

  清俊的眉頭微微皺起,手指收得很緊,指骨有些青白,幾聲壓抑的咳嗽逸出單薄的胸口,青色的衣衫隨著輕咳震動起來。

  他倚坐在馬車的窗邊,神態有些微的憔悴,卻依然清遠如玉。握起碳筆,他在紙張上寫道:

  「再快些。」

  「是。」玄璜應著,撩開車簾,對駕車的赤璋道,「王爺吩咐,速度再加快些。」

  「是!」

  赤璋用衣袖拭去滿臉汗水,用力揮出鞭子,吆喝著汗血寶馬跑出所有的力氣。

  馬蹄如飛。

  山路旁的樹木如雲影般消逝在馬車身後。

  只有兩個時辰了。

  玉自寒閉上眼睛,他的手輕輕碰了下懷中的那串碧玉鈴鐺。再過兩個時辰,就可以見到她嗎?

  她還好嗎?

  可有受傷?可有消瘦?這樣久沒能守護在她身邊,讓她吃了許多的苦,雖然知道她的堅強,可是,她依然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啊。

  變故發生得那樣突然,她可能很久都沒有笑容了吧。應該在她身邊的,那次在林中就應該將她接走;無法陪在她的身邊,無法給她以力量,他的心就像被千萬道車輪碾過。

  心,沉重的抽痛。

  他又咳嗽起來,單薄的肩膀抖如秋日的落葉。

  玄璜自包袱裡取出一件大氅,披到玉自寒肩上,道:「王爺,小心風寒。」

  玉自寒微笑著擺手,想告訴他不必,卻忽然發現那件青緞大氅正是當初她親手縫製的,微微一怔,便任得一陣暖意裹住了全身。

  突然——

  「唏騮騮——」

  一聲驚聳的馬嘶!

  車廂劇烈震顫,險些翻了過去!

  玉自寒神色一凝。

  玄璜立時掀開車簾探身出去。

  山路上,他們的馬車赫然已經被包圍了起來!

  二十幾個黑衣蒙面的男子手持各種兵器,每人俱是太陽穴微微隆起,眼中精芒四射,顯然是一流的高手。

  玄璜略一思忖,抱拳正色道:「各位兄弟,若是求財,請開個價碼,能力所至必不推辭。」

  山風蕭殺。

  蒙面黑衣男子們眼露殺機,似乎根本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

  為首的漢子將刀一揮——

  「殺!!」

  蒙面人們衝了過來,兵刃的破空聲響徹山間!

  玄璜、赤璋對視一眼。此番他們和王爺出來,為防外人知曉,白琥扮成了靜淵王的模樣在軍營裡深居簡出掩人耳目,他們一路上也是小心謹慎。

  然而,終於還是被找到了。

  一場血戰終究無法避免!

  山路上,刀起刀落,血光四濺。

  山鳥驚飛!

  走獸躲避!

  鮮血的腥氣嗆得山邊野草都要窒息了!

  遠遠的一處山尖上。

  劉尚書喜形於色。

  果然尋到了靜淵王!原以為他尚在軍中,一切難以下手。誰料幾日前忽然得到密信,靜淵王將於此時從此路經過。當時他將信將疑,景獻王卻如獲至寶,稱從「那裡」得來的消息絕不會出錯。

  「那裡」是哪裡?

  他並不知道。

  但如今看來,景獻王如此相信「那裡」,確是有其道理的。

  嘿,只有兩個侍從的靜淵王,這次必死無疑!!

  樟樹林裡依舊寂靜。

  風越來越大,樹葉的震響竟似有暴雨之勢!

  武夷山的冬天從未有這樣寒冷過。

  刺骨的寒風中,薰衣如死一般懸吊在半空。

  黑紗女子的眉心漸漸籠上一層黑氣。

  她手掌一翻,黑紗如怒蛇般將一棵碗口粗的樹「轟」然纏裂!樹幹倒下的巨響,令身後所有的侍女們不寒而慄!飛揚的樹葉和灰塵立時使得樹林更加陰暗!

  三天期限已過!

  而烈如歌並沒有出現!!

  她陰毒的目光狠狠盯住面容慘白的薰衣,恨聲道:「沒用的賤婢!既然烈如歌根本不在意你,那留你在這裡還有什麼用?!」

  黑翼瞳孔一緊:「且慢——」

  暗夜絕斜瞪向他,冷道:「怎樣?」

  「你要殺了她?」

   「不殺她,難道還放了她?!」暗夜絕陰笑道,「不但要殺了她,我還要她死得很慘!烈如歌,你不來救她,我就要她變成厲鬼去找你報仇!」

  一絲鮮血自薰衣乾裂蒼白的嘴角湧出。

  她的身子在輕輕顫抖。

  淡淡的一滴淚水滑落她的眼角,轉瞬被風吹乾。

  她的嘴角卻有一抹奇特的笑,像是痛苦,又像是釋然。

  黑翼望一眼遠處懸吊的薰衣,默然道:「可能烈如歌正在趕來,你若現在殺了她,豈非功虧一簣。」

  暗夜絕打量他,忽然眼神詭異道——

  「好,那就再等一炷香的時間。」

  橙紅的火光象煙花一樣在蒼藍的天空怒綻!

  自打那枚信號花從車廂裡放出來,遠處山尖的劉尚書就開始驚疑。

  靜淵王雖然身有殘疾,然而素來睿智沉穩、遇事淡然若定,在朝堂中景獻王鮮少能在他面前佔得上風。

  難得這次靜淵王輕車簡行,是千載難逢的阻殺機會,眼看勝券已握……

  這枚信號花,不會有什麼玄機吧。

  山路上,赤璋和玄璜守護在馬車邊。

  刀影飛舞。

  血花飛濺。

  赤璋、玄璜沉著應敵,在殺手們的包圍中,硬是沒有讓一滴血染污了那垂著青色棉簾的車廂。

  他們並不慌亂。

  他們跟隨了靜淵王十幾年,知道他必已有所準備。王爺絕不是一個衝動的莽人。

  這次出來,王爺定是全部考慮妥當的。

  橙紅的火光還未完全消失在天際。

  山彎處忽然轉出一個樵夫!

  樵夫扔掉背上的枯柴,輪起鐵斧向蒙面殺手們砍去!

  山彎處又忽然轉出一個書生和書僮,他們放下書筐,書生用折扇,書僮用扁擔,也衝向了蒙面殺手們!

  接著,那個山彎突然有了魔力,好像一個萬花筒令人眼花繚亂地轉出了貨郎小販、鐵匠、算命先生、官家小姐、牧羊女、化緣和尚、流浪乞兒……

  奇奇怪怪的身份。

  五花八門的兵器。

  所有人的目標只有一個——殺向那些蒙面的黑衣殺手們!

  遠處的山尖上,劉尚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靜淵王從哪裡變出這麼多人來,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趕到,而且圍攻進退皆有章法。只在轉眼之間,戰況形勢便已陡變!

  他忽然有些懊悔。

  為什麼當初自己選擇了景獻王呢?

  山路上。

  青色的棉簾掀起一角。

  淡雅如蘊著天地之間靈氣的微笑,那雙眼睛有些疲倦,雙唇有些蒼白,但是那抹微笑卻恍若將刀劍齊飛的戰場,凝固成了有明月有星辰有花香有微風有鈴鐺脆響的良夜。

  寧靜而寂寞的微笑。

  所有的人都怔了。

  忽然覺得那個寂靜的微笑觸動了自己心底的柔軟,一時間忘記了應該做些什麼。

  只有玉自寒知道自己笑容的苦澀。

  他的手握得很緊。

  胸口鬱痛得要咳出血來!

  快要來不及了。

  可是卻被耽擱在這裡。

  這一刻,他無比痛恨自己是個殘疾!如果他有一雙健全的腿,如果他不是非要依靠該死的輪椅,那麼,他就可以奔向那個樟樹林了!

  為什麼他會是一個殘廢!

  並不遙遠的樟樹林,對於他卻有著焚燒般痛苦的距離!

  樟樹林……

  胸口似有烈焰翻湧!

  樟樹林,他要趕往樟樹林!

  樟樹林。

  一炷香已過。

  烈如歌依舊沒有出現。

  眼眸同樹影一樣陰暗,紛飛翻舞的黑紗象千萬條憤怒的毒蛇,暗夜絕牙齒磨噬,聲音好像毒蛇吐信:

  「好!烈如歌!本宮居然錯看了你!哼哼,不錯,這才是烈明鏡的女兒!一個丫鬟本來就連草芥都不如,哪裡值得你犯險來救?!」

  可惡!

  原來最可笑的卻是她自己!

  認定了烈如歌會來救薰衣,就呆子一樣在這裡守了三天三夜!結果,烈如歌卻耍了她!烈如歌根本就不稀罕那個賤丫頭!她在這裡守株待兔了三天,烈如歌早不知道輕輕鬆鬆地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啊————!!!」

  暗夜絕憤怒地嘶吼,回音撕裂著疾風中的樟樹林!樹葉驚恐地墜落,像一場落葉的暴雨。她身後的侍女們一個個面如土色,深知三宮主一旦狂性大發,被她挑中洩恨的目標將會悲慘至極!

  黑翼的雙眼亦開始陰沉。

  他的手暗暗握緊了劍。

  「給我剜下她的眼珠子!」

  黑紗疾揮向林中的薰衣!可惡的賤婢,自從將她綁到這裡,連正眼也沒有看過她一次。暗夜絕怒火攻心!烈如歌都不稀罕的人,她留著也沒有什麼用!

  身後一片死寂。

  侍女們噤若寒蟬,瑟瑟發抖,卻沒有一個人走出來。

  暗夜絕慢慢轉身。

  她冰冷的視線狠狠打量著黑紗罩面的侍女們。

  「怎麼,你們的耳朵都聾了?」

  聲音陰柔得像毒蛇的黏液。

  侍女們驚嚇得快要昏厥過去了,終於一個體態玲瓏的侍女顫抖著走出來,顫聲道:「是。奴婢遵命。」

  那個侍女拔出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慢慢走向樹下懸吊的薰衣。

  她越走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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