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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嚴沁    


  曉晴情緒愈來愈低落,眼睛定定地望著前面,連一口面也沒進口。

  「你怎麼了?曉晴。」

  「你想現在溫若男會不會在你家?」

  「很容易,我立刻打電話回家問。」

  雪凝去了兩分鐘,回來搖搖頭。

  「她沒去我家,但是哥哥也不在。」她說。

  「這是什麼意思?暗示他倆出去了?」曉睛說。

  「沒有暗示,快吃完立刻回家看看。」

  「不吃了。」曉晴推碗而起:「我回自己家。」

  「你又怎麼了?」

  「回家,倒頭大睡,什麼煩惱都忘掉了。」

  「小孩子脾氣,曉晴。」

  「太煩了,我寧願變小孩子。小時候什麼煩惱也沒有,多好。」

  雪凝挽著她走,她們叫的士回家。

  「我送你。」曉晴說:「你知道,這件事令我簡直——萬念俱灰。」

  「你不是要學明星們做傻事吧?」

  「那又不會。只是覺得做人沒意思,了無生趣。」

  曉晴先送雪凝回根德道,悶悶的叫的士轉上廣播道。

  收音機播著呂方唱的《你令我快樂過》,這歌者個子小小,音色卻那麼美,嗓子那麼厚,中氣又那麼足,真不簡單。而且這首歌的旋律和歌詞都美得出奇,記得播這套電視劇《新扎師兄》時,曾因為這首歌和那幾個鏡頭感動得流淚,因為寫情寫得淋漓盡致,又美、又浪漫、又無可奈何。唉!情。

  的士停在她家大廈的圍牆外,她付錢下車,立刻看見大閘燈柱下站著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不是眼花吧?不是癡心的陳蔭,不是隔壁的導演,是——冷敖?

  心頭狂跳,冷敖——怎麼可能?

  他看見她,有點窘迫、尷尬地走過來,想講什麼又講不出,欲言又止,完全不是平日的冷敖。

  「你——回來了?」他看她一眼,立刻垂下頭,坐立不安似的。

  「是的。」她嚥一口口水,還是不敢置信,冷敖會站在這兒?不是做夢吧?

  「我和雪凝——吃麵。」她也說得結結巴巴。

  「我以為你放了學——會早些回來。」他又看她一眼。又黑又深又難懂的眸子裡竟有些害羞。

  「不,不,我們逛了一陣街,到中區。」她手忙腳亂的:「你在這兒——」

  「等你。」他說得十分肯定。

  「等我?」她指著自己,嘴唇變成O的形狀。意外得太不真實:「為——為什麼?」

  「你——」他停一停,衝到口邊的話還是說不出來:「你不再學圍棋了?」

  他只能說另一句不關痛癢的話。

  「你覺得我可有希望?」她福至心靈的一句話。

  「當然有,你非常有潛質。」

  「但,我怕打擾你,你要拍拖的。」她說。

  「不,不,不,」他不知道在否認什麼:「不會打擾,不拍拖,很歡迎你來。」

  「真的?」她問。

  「真的。」他答。坦率、熱誠、真摯。

  她吸一口氣,胸口澎湃,有絲想流淚的感覺——不能流淚,不要表錯了情。

  「我會再去——下圍棋。但,我不是有那麼多時間。」她再吸一口氣,為自己留退路。

  「那不要緊,只要你來就行了!」他慢慢地說。黑亮的眼睛一直盯著她,好像——信心不知道從哪兒來到心中:  「如果下圍棋太悶,我們——也可以出去看場電影或吃頓晚飯。」

  她的眼睛亮起來,高興得就要昏倒。

  「真的?」聲音卻發顫。

  「真的。」

  「啊——」她仰起頭,雙手捧著臉笑。漸漸地眼淚也流下來,變成哭笑不分。

  「曉晴——」他吃驚。  ?

  他並不懂女孩子,為什麼又哭又笑呢?他說錯了什麼嗎?

  她不理他。笑聲漸漸變成低泣,仰起的臉也垂下來。

  「曉晴,」他走向前,極自然地擁住她:「你是為什麼?你不高興我來?你生我氣?曉晴——」

  她深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抬起頭。

  「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她嗚咽著。

  「我——」他呆怔一下,立刻明白她這話的意思,情不自禁地雙手收緊、收緊,把她完全擁在懷裡:「我比較蠢,在感情方面。你原涼我!」

  「今天你為什麼會來?」她吸吸鼻子。

  「我也不知道。」他深深地望著她:「你彷彿是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你以前太小,我似乎從未看清楚你。後來——你十天沒來,我愈來愈想見你,就來了。」

  「但是溫若男——」

  「她是好朋友,現在也是;但不同你,我喜歡教你下圍棋,喜歡天天見到你,這不同。」

  她明白了,完全清楚地明白了。

  喜悅漸漸穩固,心中十分充實。

  「你——也可以到我家去。」她展開微笑。

  「可以嗎?你從來沒邀請過我。」他興奮地。

  「我不敢邀請,你一直當我小女孩兒。」

  「我忽視了你的成長,直到我突然看清楚你。」他放開她:「現在,你可以邀請我。」

  「你願意到我家來坐坐嗎?」她俏皮起來。

  「願意。」好像在教堂裡一樣。

  「走吧!」她主動握住他的手。

  前十分鐘和現在,她的心情相差何止千萬里?現在滿天晴朗,萬里無雲,她輕鬆得想飛。

  這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嗎?上帝對她實在太好了。

  曉晴每天以絕對快樂、興奮的心情等待放學,和雪凝一起回家,待冷敖回來之後聊天、下圍棋或出去看場電影什麼的,快樂得像小鳥。

  雖然如此,有時也會患得患失,疑幻疑真,她不能相信,真的已得到冷敖的感情。真那麼幸運?

  她在雪凝臥室裡做功課,隱隱聽到樓下傳來人聲,六點了,是冷敖回來了吧?

  「他回來了。」她對雪凝說。

  「不能這麼心急,連一點矜持都不要了?」

  「你跟我一起下樓!」

  「等我寫完這一條問題。」

  曉晴在門邊張望,坐立不安的。

  「寫完沒有?快點啦!」她催促著。

  雪凝還是從容不迫地寫完她的問題,這才站起來。

  「急成這樣子,你不必讀書,現在就結婚好了。」

  「如果他要求,我一定答應。」

  兩個人相偕下樓。

  走了一半,兩個人都停下來,因為她們聽見女人聲,溫若男?

  曉晴望望雪凝,她做一個鼓勵的表情。兩人齊步走完最後幾級樓梯。

  「啊——曉晴也在?」若男是有些誇張:「你的圍棋下得如何?要不要我指導你一盤?」

  曉晴看冷敖一眼,他只微笑。

  於是她也微微一笑,什麼都不說了。

  「等會兒若風也來,我們出去看電影好不好?」若男問。

  「我要溫書。」雪凝第一個反應。

  「我——也要。」曉晴遲疑一下。

  她當然想跟冷敖一起去,可是又不想在若男面前失面子,她只能硬著頭皮不去。

  「那麼只剩下我們三個?」若男望著冷敖。

  冷敖皺眉,搖搖頭:「大家都不要去,看電視也一樣。」

  曉睛臉上立刻有了微笑。若男卻瞪她一眼。

  「你不是從來不看電視的?」若男對著冷敖。

  「偶爾也看。」冷敖說。

  「明珠台的片集?」若男是故意的。

  「不。看我們自己中國人做戲有代入感,好與不好的感受直接些。」冷敖說。

  「你記得那些明星?」

  「曉晴告訴了我幾個名字。」他說。

  「你變了很多,冷敖。」若男遠遠盯著他。

  「不覺得。」他淡淡地笑。

  「剛認識你時好像不是這樣子的。」若男口氣很不滿意:「你不該是易變的人。」

  「變的是不是你的眼光?或你的新標準?」冷敖笑。

  「不,絕對不是。我是個不變的人,三十年來都是這樣子。除非死——否則我不會改變自己。」若男說。

  「太剛強,太固執。」冷敖說:「這樣子做人會不會太累?你固執己見,有沒有後悔過?」

  「沒有——至少目前沒有。」

  「我也曾是個固執己見的人,」冷敖搖搖頭:「後來我發覺有時妥協一下,適當的改變一下是極好的事。至少不為難自己……

  「你是說我該改變?」若男瞪大眼睛。

  「我沒有這麼說,我在說自己。」冷敖一貫的淡。

  「我很欣賞自己的性格。」若男提高聲音:「女性如我一向是值得驕傲的。」

  「是。」冷敖承認。

  「你們不覺得嗎?」若男轉頭看不發言的兩個女孩子:「我一手創立自己的事業、名譽、地位,我的一切全靠自己,也一力承擔自己的事。」

  「你快樂嗎?」雪凝問。

  「很快樂。」

  「你——不覺寂寞嗎?」雪凝再問。

  若男皺皺眉頭,下意識地看冷敖一眼,他一點表情也沒有。眉頭自然就放鬆了,她很好強。

  「不。怎麼會寂寞?我是非常忙碌的,如果我願意,每天都會有應酬。」她高傲地說。

  「難怪這一陣子都不見你來。」雪凝微笑。

  「再過十年你或者會明白我,」若男說:「女性到我這般年齡,事業——的確是重要過一切。」

  「或許是的。」雪凝極有分寸。

  「還——不能吃晚飯?」冷敖有些不自在。若男今天的怪異是因他而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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