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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決明    


  「心痛什麼?」宮天涯仰頭,飲下一杯酒。

  「洞房花燭夜丟下她一個人守空閨呀。」雖然這提議是由他提出來,不過若宮天涯不點頭,他也拿他沒轍。只是他還頗驚訝,他以為宮天涯不會讓他欺負他的新媳婦兒哩。

  「這不就是當初說好要報復她的方法,有何心痛?」

  「那好。明天叫她向我奉茶,我再伺機打翻熱茶,看能不能燙掉她一層皮。」冥君邊說著惡毒計策,邊偷覷宮天涯的臉色。

  好傢伙,面不改色耶!難道是他下的藥還不夠猛嗎?好,再來。

  「你到時可別跳出來替她擋呀。別忘了你說過的,迎她進門只是為了報仇。明天我再安排府裡最潑辣的金花小丫鬟隨身伺候她,包管她沒一天好日子過。」

  冥君捕捉到宮天涯蹙動眉峰的稍稍反應,在心裡暗自發笑。

  「冥君,不要太過火。」

  「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會弄死她的。」

  「我——」宮天涯還想再說什麼,卻驚覺自己打算替司徒百合求情。

  「你什麼?你有更好的主意能凌虐她是不?說出來聽聽呀。」

  「沒有。」他滿腦子想的壓根就不是這些。

  他想的是……一個姑娘甫嫁入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面臨惡意的拋下,她……是不是正在傷心難過;是不是埋在枕裡哭泣;是不是氣惱著他?

  「你不用一直盯著新房,我找人守在外頭了,沒機會讓她趁夜開溜。她呀,插翅也難飛,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了。」冥君故意誤解宮天涯的心思。

  「冥君,你也討厭司徒百合嗎?」否則手段為何樣樣狠辣?

  「討厭倒是還好,不過你恨她嘛,我與你情同兄弟,你的敵人便是我的敵人,我非但不會阻止你惡毒待她,還會在一旁幫忙。」冥君說得很有義氣。

  「如果我說,我沒有這麼恨她……」

  「呀?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冥君假裝微醺漏聽,要宮天涯大聲點。

  「沒說什麼。」宮天涯卻逃開了。

  呿,不誠實。

  「你猜猜,她現在是不是正淒慘大哭?畢竟被當成棄婦的苦滋味是很難嘗的吧?」冥君噙著輕快笑聲,像在說著一件多有趣的事情。

  宮天涯執杯的手僵直不動,胸口像狠狠挨了一記硬拳,痛得很扎實。

  「還是在新房裡砸花瓶洩忿?不過甭煩惱,我今兒個差人將房裡貴重的古玩擺飾全給搬出來,裡頭僅剩幾隻便宜貨,她愛摔就去摔,反正我明早一定會叫她自個兒收拾慘局,她摔越多,明天就要收拾越多。」

  宮天涯終於無法按捺,起身走人。

  「對了,天涯。」冥君喚住他,「丫鬟在後堂替你收拾了間房,你如果不想與司徒百合同床,就去那兒睡吧,省得你見她心煩,失手一掌劈死她。你放心,我會盡早使計,將她趕到柴房去睡,你很快就能睡回自己房裡了。」

  宮天涯沒應聲,人已疾步走了。

  冥君再替自己斟杯酒,酒杯抵在帶著微微笑意的唇間。

  「我就不相信你還待得住。」

  飲下一杯,再斟一杯,舉杯邀明月。

  「敬,洞房花燭夜。」

  這個洞房花燭夜,可不會孤單哦。

  瞧,有人正心疼得緊,趕著去看望親親娘子呢。

  ☆ ☆ ☆ ☆ ☆ ☆ ☆ ☆ ☆ ☆ ☆ ☆ ☆ ☆

  沒錯,宮天涯走的方向不是後堂空房,而是喜房。

  桌上龍鳳燭仍燃著,將屋裡照得微亮。

  宮天涯步履輕巧,動作謹慎,跨進房內。

  他的妻。

  從今天開始,他有妻子了。

  好奇特的感覺……失去了家人,不以為還能再擁有,現在卻真真實實有個結髮妻,睡在他的床上,沾著他的枕,蓋著他的被……

  宮天涯在她身邊坐下,她沒有哭,臉上沒有淚痕,地上也沒有砸碎任何一隻花瓶,只有胡亂脫散一地的嫁裳及滾得老遠的珠玉鳳冠。她睡得沉,半張臉蛋埋在軟枕裡,臉上的胭脂末洗,盤梳複雜的髮髻未拆。

  他褪下她的鞋,將她露出床外的半截小腿挪回榻上。

  「冥君,混蛋……」她嚶嚀咕噥,腦袋轉了個方向,背向他。

  從她口中聽到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即使那個男人與他熟到像家人——他還是很難高興。想到她夢裡浮現冥君的臉,他就忍不住要搖醒她,打碎她的夢境。

  「宮天涯,大混蛋……」

  他伸過去的手掌停在半空中。

  第一次……

  被人罵,還覺得——

  有罵到他,真好。

  ☆ ☆ ☆ ☆ ☆ ☆ ☆ ☆ ☆ ☆ ☆ ☆ ☆ ☆

  「奉茶?」

  司徒百合正坐在銅鏡前,努力將及腰長髮盤梳成婦髻,立於她身旁的丫鬟金花非但沒動手助她,更是冷眼旁觀,甚至看司徒百合失敗時,還會冷笑嘲諷。

  不過丫鬟的這些舉動都沒有激怒司徒百合,反倒是丫鬟一句「快趕不上給冥君奉茶的良辰吉時」,讓司徒百合停下梳髻的動作。

  「當然。」

  「冥君不是下人嗎?」據她大略瞭解,宮天涯的家人在許久之前就殞歿殆盡,而冥君是宮家奴僕之子,在府裡管些事,充其量給他個「管事」職稱好了,也沒道理要她這個堂堂的「夫人」降貴紆尊去給他奉茶吧!

  「你最好別在少爺面前這樣說冥君,否則少不了一頓苦頭吃!」金花惡聲惡氣地警告,一點也不尊敬司徒百合這名新任夫人。

  宮家的家規是下人比主子大嗎?!

  看金花的姿態,八成是受人允諾欺負她,至於是誰允的諾,她不想深究,不想從金花口中聽到宮天涯的名字。雖然她並不會太驚訝,但心裡就是……不舒服。

  「你到底梳好了沒?!笨手笨腳的!」

  「看不順眼就來幫我梳呀,在一邊動嘴不如動手快吧。」司徒百合擺出「要嘛就過來梳髻,要嘛就甭催,讓我繼續獨自奮戰下去」的嘴臉。

  「真受不了你!」金花搶過木篦。「擔誤了時辰,連我都要陪你挨罵!」

  「誰叫冥君將我的伴嫁小丫頭給遣走,不然這種事自然有她替我做。」嘖嘖嘖,好痛,這金花是想扯掉她一大絡頭髮嗎?!

  「要不是不想讓冥君在大廳上等太久,我才不會動這個手!」哼!她金花是受命來欺侮她,可不是伺候她的。

  「不過說實話,你的手好巧哦。」司徒百合看金花三兩下就將她弄塌無數次的婦髻給穩穩盤牢,再加上簡單的珠飾,俐落大方,還真有一點少婦的韻味。

  金花被誇得有些怔,頰上飄來淡淡紅雲,但沒因而對司徒百合有好臉色。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當下人是當假的呀?!」她可是憑真本事在當下人的。「好了,走吧走吧,拖拖拉拉的!」

  司徒百合讓金花拉著走,宮家對她來說人生地不熟,要是將她隨便丟在園子裡,也足夠讓她迷上半天的路,所以雖然金花拉人的手勁很大很痛,她還是決定不掙開。

  終於金花在一棟大宅前停下腳步,司徒百合在金花的催促下跨進宅檻,裡頭冥君和宮天涯已經坐定位,下著棋局,兩人不知是沒發現她來了,抑或是發現了,也當她不存在。

  「少爺、冥君,夫人來上茶了。」

  「都什麼時辰了?不喝了,叫她明早再來。」冥君拈棋的手揮了揮,架子可大得很。

  「你跩什——唔唔——」她的嘴立刻被金花摀住,還來不及踹向冥君的腳更被金花絆住。

  「是,我明早會更早喚醒夫人,讓她不誤了奉茶時辰。」

  「嗯。」衣袖甩甩,趕人了。

  金花將司徒百合拖出大宅。

  「你放開我!」司徒百合被金花拖著跑過假山假湖,又繞過好幾個迴廊,終於掙脫金花的箝制。「你幹嘛阻止我教訓他?!」嘴裡一邊說,一邊又準備提著裙擺跑回大宅去補上一腳。

  「我怎麼可能讓你對冥君咆哮?!」金花擋在她面前,身子雖嬌小,氣勢卻逼人。

  「我是夫人耶!」

  「這個家裡,最大的人是冥君!」

  「你們當宮天涯死了是不是?!」竟然大刺刺說冥君是府裡最大的人,造反啦?!

  「少爺只能排第二,我們只聽冥君的話。」金花理直氣壯。

  「你們——」

  「你如果想在宮家過好日子,最好多巴結冥君。」金花收回瞪著司徒百合的目光,仰著頸,高傲得不得了,「我明天會提早一個時辰叫醒你,你當心點,別再惹冥君生氣,哼。」

  說完,金花扭頭就定,將司徒百合丟在原地,也不指點她東南西北,存心整她。

  「有沒有搞錯呀!」司徒百合對著金花的背影跺腳,「我沒叫他來向我請安就很善待他了,還要我早起奉茶給那個跩不隆咚的傢伙喝……你們宮家是有毛病呀!」

  她吼得很大聲,可是吼不回金花,她人老早就拐個彎,失去蹤影了。

  司徒百合為之氣結,心有不甘地打算自己跑回大宅去教訓冥君,不過興許金花老早就看透她的想法,所以故意將她帶到這處丟棄,也才放心隨司徒百合一個人去闖,司徒百合更當真迷了路,在園子裡繞呀繞、轉呀轉,卻怎麼也離不開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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