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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惜之    


  拿出粉餅,她替自己補上厚厚一層蜜粉。她的真面目不輕易示人,真性情不讓人知曉,她足壞女孩,壞到無可救藥的女子。

  「放心,保證明天起你絕對看不到我。」

  「你要走了?離開台灣?恭喜恭喜,台灣少了一個敗類,治安滿意度將上升五十個百分點。」

  搶過他的杯子,慕情喝下他的啤酒,不咳不嗆。她牢牢記住,自己壞透了。

  「敗類?你以為我是做什麼的?」

  慕情審視他,一身發亮的黑色皮夾克,帶著邪氣的眼尾眉梢,這個好看男人能做什麼?牛郎?

  慕情來不及回答,一個帶著幾分醉意的男人突地湊近,帶著濃烈酒氣的嘴巴在她面前打開,猥褻的舌頭當眾舔舐嘴唇。

  「五千塊賺不賺?」男人湊近問。

  挺挺胸,慕情告訴自己不害怕。斜望老K,他雙手橫胸,好整以暇地看戲,沒英雄救美的意思。

  不救她?好啊,她自己來,反正這裡人那麼多,她不信對方敢對自己怎樣。

  胸中一句句不害怕,色彩繽紛的臉龐鼓上勇氣,但兩隻腳卻在桌面下抖個不停。

  抓起酒杯,她將酒全數灑在對方頭上,「你破壞行情了,五千塊想買我?哼!拿鏡子去照照你的豬頭吧。」她冷冷回話,表現得像個久歷江湖的落翅仔。

  「臭婊子,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五千塊買你,我還嫌髒、怕病咧!」說著,粗厚手臂便往她身上招呼。

  凌厲定在阿K眼睛裡,帶著嗜血的凶狠表情踩上前,他先對方一招,折手扭肩,將鬧事男子的頭緊緊抵壓在桌面,痛得他雞貓子怪叫。

  「你是誰?報上名來!」男人掙扎。

  要他報名?哼!不要命的傢伙,手一推,他將對方推進就近的這景陶缸中,清醒清醒。

  「下次欺負女人前,先看看左右有沒有男人。」

  阿K的冷酷嚇壞對方,那氣勢……不是平凡男子所擁有……

  「將他帶出去,好好招待。」阿K使個眼色,幾個彪形大漢立刻將鬧事者架出戶外。

  眨眨眼,慕情懷疑,他是她認識的那個痞子?她拉下他的肩膀,看清楚他的臉……嗯,剛剛是眼花?不對,她才喝幾口酒,醉?還早!

  「你是這裡的老闆?還是……懂了,你的工作是黑道大哥。請問,女人可以加入黑幫嗎?是不是要殺人立信,才能進入幫派?」

  醉漢被抓出門「請客」,慕情膽子大了起來。

  「你不怕我?」

  有趣,她和自己認識的名門淑媛完全不同,正常人在瞭解他的真面目後,反應通常是退避三舍。

  「出來外面混,什麼都怕,要混什麼?」慕情輕笑,學足浪女口吻。

  夠壞了吧!要是爸爸看見這樣的她,會不會再對她多說幾句話?

  「有道理。」

  阿K冷不防一笑,不痞、不邪,反而帶了幾分嚴厲!

  說不出來的感覺讓慕情張口結占。

  說實話,他不喜歡慕情的門氣,更不喜歡見她墮落,她的蠻不在乎、無所謂和好女人所沒有的勇敢,皆沒道理地觸怒了他。

  怪哉!不是才覺得她的勇敢有趣嗎?不是只對貓女感興趣嗎?為什麼她表現出落翅仔的樣子,居然嚴重影響他的心情?

  他轉身,欲離。

  「等等,你說過要告訴我有關老皮的資料。」拉住他的手,慕情不放人。

  「你迷戀老皮?」他反問。

  「沒錯。」

  「為什麼?」

  「不為什麼,迷戀就是迷戀了,沒有道理好講。」

  「調查他做什麼?」

  「我要嫁給他。」

  「他不會娶你,他出生名門。」

  「又如何?」她家的門扇,鐵定也是出自名家手法。

  「只有我這種黑道小角色,才有閒時間英雄救美,他恐怕沒心情,也沒時間陪你玩愛情遊戲。」這次他頭也不回,率先轉身離開。

  他不說?沒關係,她說過,她會去找他。

  ☆ ☆ ☆ ☆ ☆ ☆ ☆ ☆ ☆ ☆ ☆ ☆ ☆ ☆

  「慕情,你就不能穿正常—點的衣服出門嗎?」

  是多日不見的母親說話,慕情沒理人,繼續往前。

  「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瞧瞧自己是什麼樣子?跟阻街女郎有什麼兩樣?」

  媽媽在慕情前腳跨出大門前拉住她,慕情回頭,臉上的唯一表情是不耐煩。

  「什麼叫作正常?像你這樣嗎?心情好的時候打牌:心情不爽的時候打慕心。不高興不敢當爸的面發洩,一味委曲求全,以為自己很可憐、很了不起,以為自己是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阿信?」

  慕情掛起濃妝面具時,出口不敬變得容易。

  「你在批判我?」她不敢相信,一向溫馴乖巧的女兒會用這等態度待她。

  「批判?我哪有權利批判誰?是你要求我正常的,問題是我找不到『正常』的範例來學習。爸活在一段死掉的愛情裡面,永世不得翻身,只能從慕心的容貌中懷念舊愛,從寵溺慕心的行為裡獲得短暫滿足。不正常的爸爸、不正常的媽媽,我們這個家庭誰是正常的?」慕情咄咄逼人。

  「住嘴!」媽媽撲過來,—巴掌打在慕情臉上。

  第一次挨打,慕情搗住熱辣辣的臉頰,不怒反而冷笑,

  「或者我該學慕心,成天下說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搞白閉。被打的時候,用耶穌的寬容精神來赦免你,騙自己一切都是宿命。對不起,我們家不正常,如果我太正常,我會看不起自己。」慕情冷言。

  這些話她從不想講,不想傷人,那根本不是她的性格。

  慕情清楚爸爸的愛是情非得已、是苦衷、是誰都改變不了的問題,也知道媽媽的殘忍,是讓爸爸的愛情一點一點逼出來的……

  說這些刻薄話時,她的身子在發抖、她的心在打寒顫,她也恨自己去說傷人惡言呀……可是,她是掙脫不了枷鎖的困獸,頭一轉,慕情不想面對自己。

  「慕情,這是我把你養大得到的報償?你竟是用這種方式來回報我的?」

  媽媽追到她身前,兩手握住她的肩膀,逼女兒面對自己。

  「我們總是用你不想要的方式來回報你,對不對?爸爸辜負你的愛情,我辜負你的期待,慕心辜負你的寬容,我們這個家真是個悲劇!」她啃噬自己的感覺。

  心悸,話出口皆是苦慟。

  「你幾時變得這麼尖銳?以前你又溫和又懂事,你體貼我、心疼我,是什麼改變你?」

  她改變了嗎?她終於褪去溫柔外殼,成為全新的慕情?這樣很好啊,她不想再當慕情,想脫離自己,用一種自己厭惡的面貌來面對自己。

  推開母親,她急欲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母親卻堅持不放行,扯著她的皮外套,把她拉回客廳。

  「放開我,我已經長大,有自主權了。」

  「你的意思定你行權墮落?所以你每人暍得爛醉回來,侖身煙味、酒味,臭氣沖天,不彈琴、不讀書,連大學寄來的入學通知書,也不去理它?」母親朝她大吼。

  入學通知書寄來了?!茱莉亞音樂學院?!那是她花了多少心血才爭取到的名額!而現在,不重要了……

  之前她想過,在父親送她畢業禮物時,回贈他這張人學通知書,可是她沒收到禮物,自然不用回韻相等榮譽。

  「把通知書扔掉。」慕情忍痛決定。

  「你不出國唸書?」

  「不念,讀不讀書都是一樣過日產。」

  「你有沒有想過,人生中什麼是最重要的?」

  慕情別開臉,唸書重要嗎?婚姻重要嗎?認真想想,什麼東西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沒有吧!一張嘴有得吃就能活了,一副身子沒腐沒爛就能使用了。重要?想太多苦了自己而巳!

  「你非要自毀前程?老師說你會是個成功的音樂家。」

  「爸是個成功的企業家,他不快樂:你是個成功的貴婦,你也不快樂;我就算當上成功的音樂家,誰能保障我的快樂?對不起,成功我不需要,也不層要……」

  慕情還是要走,即便她心——吐明,在那個讓人沉淪的世界當中,她依然得不到快樂。

  「慕情,你敢走出去……」

  母親的威脅沒說盡,慕情已經拉開大門往外。

  「停下來!我叫你停下來!」她不顧形象,扯起嗓門大吼。

  慕情沒答應,又往前走幾步。

  母親心急,衝到她面前,想扯下她的假髮,卻—把扯落她的耳環,瞬地,血從慕情的耳垂處噴了出來,母親慌了手腳,她低頭看著自己染上鮮血的手心,嚇壞了!

  「不用害怕,比起你打慕心,這算是手下留情。」慕情諷刺母親。

  「你非得和我作對不可嗎?」

  錯了,慕情不和任何人作對,她是和自己作對。回望母親一眼,慕情面無表情,回身往樓梯方向走。「你贏了,我不出去,但是你不會一直贏的。」

  「慕情,你給我聽清楚,不管你要不要,都給我準備好,下個星期,我親自送你出國!」母親在她身後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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