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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惜之    


  博承在她身後離去,大步跨過,他進入電梯拉住她的手臂,表情嚴肅。

  「我說錯話?」育箴不懂他的怒氣。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總是擋在前面,替我圓局?妳認為我沒有能力解決問題?」

  「我沒這樣認為,我只是覺得,要留下來的人是你們,如果把問題建立在你身上,蓉蓉不好做人,你夾在中間也不好過。反正,我是要離開的,就算對我的作法不諒解,時間距離隔開,我容易獲得原宥。」

  「笨蛋!」大手伸到她臉頰,輕輕地,他把她攬進胸前。

  「幫你做事,還要被罵。」拋開那顆不明腫瘤,假設肚子裡的不是小孩,只是胃漲氣,她刻意裝得不在意分離,假裝這是她最愛的結局,騙博承也騙自己,這叫作皆大歡喜。

  「這麼笨,不被罵,妳要吃虧一輩子嗎?」揉揉她的頭髮,不想她走、不要分離,她的話逼他正視未來,是不是他們真的不能在一起?

  這個念頭嚇到他了,他在做什麼?蓉蓉才是他愛、他要的人啊!他和育箴之間是合約、是默契、是早就注定的結局,為什麼他要心痛、要質疑?這是不對的!

  況且,蓉蓉還在生病,他允諾了她,要陪她走完最後一程呀!昏了,一個對自己、對別人處處把握的他,竟然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想做什麼。

  「我認命了,反正我總是在你面前吃虧,我上輩子一定欠你很多。」在他懷中,她悄聲說。

  樂觀、正向思考、往好處想,至少她擁有他一段、至少他的空窗期由她填滿、至少他看見她委屈、至少他知道她專心為他,這麼多的「至少」讓她確定,未來不管她是否在他身旁,他會記得她、記得她的心。

  「育箴。」電梯到三樓了,他沒走出去,按下按鈕,電梯門關上,下降。

  「嗯?」背對電梯門,她沒看見他的動作,窩著他、貼著他,她知道自己能待在他身邊的時間不多了。

  「不要出國。」他的請求近乎可惡,沒辦法,他習慣在她面前自私。

  「為什麼?」她眷戀他的體溫,不想從他懷間退位,但願電梯上上下下,再不開啟。

  「雖然不住在一起,但我想看見妳。」

  「你會看見我,也許過年、聖誕節,我會回來,就像你以前。」

  「一年一次?我不愛當牛郎織女。」

  「你當然不是牛郎,你的公主在你身邊,不用想念、毋需懷念,你的愛情真真實實攤在你面前。」這些話逼她面對現實,育箴退後兩步,看著他的臉,未分離先思念。

  「答應我,妳會好好的。」他的手搭上她的肩。

  「如果我不呢?」偏頭,藏起傷心,她笑得毫無心機。

  「妳敢不好,我就扁妳。」他的拳頭貼上她的額。

  「你忘記我已經對這句話免疫?」搖搖搖,她搖掉他的拳頭。

  「我可以試著讓疫情擴大。」

  「好吧好吧,別恐嚇我,我答應讓自己好好的,可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說看。」

  「送我上飛機時,哭出一張大花臉。」她伸出十指,指著他的臉。

  「妳趁機報復?」他張開大掌,包住她的手指。

  「是你欠我的。」

  他還想說話,電梯門開,蓉蓉等在門外,她一手拉住一人,笑問:「我還以為電梯壞了,上上下下不見它開門,怎樣?你們爸爸媽媽有沒有好生氣?」

  輕輕地,他握住她手的五指鬆開,悄悄的,她的心又受傷了。

  ☆ ☆ ☆ ☆ ☆ ☆ ☆ ☆ ☆ ☆ ☆ ☆ ☆ ☆

  育箴走了,所有人都不對勁,蘇爸爸、蘇媽媽連做復健,兩個人都要鬥嘴老半天,弄到最後,竟是以「都是誰寵壞兒子」作收場。顏家兩老還住在這裡,卻是怎麼住怎麼不順意,寄人籬下的感覺很糟,卻又害怕女兒在遙遠的國度裡擔心。

  博承是個重諾負責任的男人,他細心照顧蓉蓉,不單為她找來特別護士,還為陪伴她,把視訊設備裝在自己的家裡,盡量不出門。

  他們的婚禮只在大陸舉行,參加的親友團人數不多,蘇媽媽是團長兼團員,從頭數到尾,一根手指剛好數完。蓉蓉的父母親感恩博承的寬容與接納,把女兒交給他,完成了他們最大心願。

  婚後,蓉蓉住進育箴的房間,她不解為什麼新婚夫婦不能同床,再親密的事他們都做過了呀!博承卻以她身體不好、他的工作量大為由,堅持分房。

  博承沒仔細分析過自己的堅持,他給了一個理由,便認真地相信起自己的理由。他努力讓日子過得平靜、努力讓埋在心底隱隱蠢動的情緒消弭,可是,只要一想起育箴,他的平靜變得益發困難。

  他常想起她,想她在美國的生活是否順利、想她的同學同事有沒有給予她支持鼓勵、想她哭泣時,有沒有人出借肩膀……出借肩膀四個字讓他紅眼,莫名的佔有慾強到令他害怕。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只是突如其來的空虛讓他頓覺生活索然無味。

  秋去冬來,蓉蓉的身體益發不好,前陣子強撐的精神在婚後顯得委靡,她常常睡睡醒醒,胃口不好,迅速消瘦,成天,她在醫院和家中繞,她不願意在醫院中等死,博承只好替她找來最好藥物,支持她走到最後。

  蓉蓉唯一能替博承做的事只剩下煮冬瓜麥茶,她加了愛情,可是博承卻戒了茶癮,他不再喝冰箱裡的冰水、不再對冬瓜麥茶成癮。

  今天,Dink打過電話來,詢問蓉蓉的病情,接到他的電話,蓉蓉眉宇間顯得溫柔甜蜜,消瘦的手指繞著電話線,慇勤。她知道這是不對的,可是,誰都對愛情無能為力,她愛他,前生注定,能和他多講幾句話也是好的。

  博承走進客廳,她匆匆向Dink道再見,掛掉電話。

  「在和Dink講電話?」博承問她,溫柔的舉動裡沒有醋意。

  「嗯。」看著他的表情,她心中有懷疑。

  「他有沒有提到,對妳的病情,是否有更好的療法?」

  「沒有。博承……我能問你一句話?」

  「妳問。」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太特殊,還是……以前,你常說愛我,可是,當你知道我和Dink的事情之後,沒有生氣發飆,只是告訴我,有任何需要一定要找你,然後默默離開。」

  「我的表現不對?」

  「我以為你會大發雷霆,痛罵我一頓。」

  「在妳愛上Dink時,妳對我什麼感覺?」

  「我有很重的罪惡感,我常睡不好,想著被發現時,你的憤怒。」

  「那就對了,妳已經處罰了妳自己,我何必憤怒?」

  「可大部分的情人分手,都不是這樣的。」

  蓉蓉的話讓他想起送機時,育箴對他說過的話,當時他不顧來往人潮,只憑直覺行事,抱住她,他不放手,直想將她一直擁在懷前。育箴說:「我們為分手做了最佳典範,要是所有情人分手都像我們,就不會有傷害、自殘等等悲劇。」

  他才不想做典範,他只想留下她,走回他們共同生活這段,只不過,他的理智提醒他,蓉蓉在家中等他。接下來,他像個嘮叨的老太婆句句叮嚀,彷彿育箴是個二十七歲的低能兒,非要一再交代不可。

  「一下飛機就打手機聯絡我的經理,他已經把妳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有任何問題儘管找他,要是誰敢欺負妳,妳記得我的手機號碼,隨時打給我。別忘記,欺負妳是我的特權,誰都不能踰越。」

  就這樣,他送走了育箴,卻迎回了思念,他想她,天天。

  「博承、博承,你怎麼了?」他回過神,發現蓉蓉在叫他。

  「沒什麼,想起一件沒處理好的公事。妳想告訴我什麼?」

  「我想說……你並不愛我。」

  「我沒把妳照顧好,讓妳覺得不舒服?」

  「我覺得你習慣照顧我、習慣當我的天、習慣看我對你的崇拜,除此之外,你對我,愛的成分稀少。」

  「我不這麼認為。」

  「我有證據,你對我和Dink之間不吃醋,是證據一;分手後,你還能推心置腹當我是好朋友,是證據二;再聚首,我們沒有乾柴烈火,為彼此燃燒激情,是證據三……我想,我們如果有愛,也成過去。」

  「現代人的愛情觀太複雜,我相信我願意和妳在一起,負擔妳的一輩子,那就是愛情。」他不是女人,不會把重心擺在愛情上面,在他心中,責任比什麼東西都重要。

  「你也願意和育箴在一起嗎?你也想負擔她的一生嗎?」她的話問住他。

  「妳不要胡思亂想,我和育箴跟妳想像的不同。」

  「我本來也這麼想,直到你最近的表現……她很久沒跟你聯絡了吧?你表現得像個丟失晚餐的獅子,煩躁不安。」

  「我是工作忙,妳想太多。」

  「是嗎?可是我發現一樣東西,應該是育箴忘記帶走的。」彎下腰,她從茶几下面拿出鐵盒子。「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應該告訴你。以前我常做不出你想要的冬瓜麥茶,我來的第二天清晨,在冰箱找到它,我問育箴要怎麼才能煮出你愛的口味,她說在茶裡加上愛情。知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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