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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米琪    


  他親自動手解開詩君的衣襟,脫下她的襪子,檢視她的腳踝,他以她的襪子做為繃帶先幫她止血。

  然後開始用冷毛巾為她擦拭,從她的額、她的臉她的頸到她的全身,這是基本的散熱方式,待毛巾溫熱了,他隨即在水盆裡擰了冷的,反反覆覆地做著。

  這是他頭一次碰觸一個美麗的女孩而未動一絲邪念。

  他一心只想要她能盡快地甦醒過來,再無想過其他。

  瞥見她頸上的紅痕,那仍是他揮之不去的疑雲。

  為她擦拭頸子時,他竟再次強烈的感到心悸,甚至心酸……

  那股酸澀勁兒,像是心疼愛人……此刻的他十分明白自己的心正被這份憐惜所拉扯著。

  但從未對任何女人悸動的他,為何會對一個陌生的瘋狂女孩心生憐惜?

  他盡可能輕柔的冷敷她的脖子,輕柔得像怕弄疼了她的舊創似的。

  但這代表什麼?

  他不清楚,真的不清楚。

  這樣的感覺像是牽連到遙遠的、亙古的,他的知能所無法觸及的時空中……

  徒有感覺,不明因由。

  但為什麼是遙遠的、亙古的,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太奇怪了,奇怪到他不知該如何解釋。

  好舒服,是誰為她帶來涼爽的和風,每吹拂一次,她身體的燥熱就下降一分,她的頭疼也舒緩了許多,腦子漸漸不再那麼混沌……

  詩君緩緩睜開眼睛。「是你……」他在幫她擦拭身子。她往下一探,發覺自己衣衫不整,她害臊又惱怒地拉來被子遮住自己。隨即她看向窗外不想理他,誰教他竟把她唯一的希望給揉碎了!

  這下子她回不了仙界,真的得留在人間了!她得留在這裡眼睜睜的看他成親,聽他的風流韻事……

  真慘!「好多了嗎?要不要喝水?」漢斯問。

  詩君沒有回答。

  「要喝點水嗎?」他竟耐著性子又問她一次。

  「你要幫我倒嗎?」詩君把視線移向他,卻不知自己該怎麼面對他。

  漢斯點了點頭。

  「你現在是公爵大人,哪好意思。」詩君落寞地垂下眼睫。

  「我現在是你的醫生。」漢斯並不懂她的語意,卻明白她的心情並不好。

  「現在不管你是什麼身份都不能和以前的雲磊比了。」詩君追思的狂熱已漸冷卻,感歎卻加深了。

  「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我的中文名字?」漢斯為自己所捕捉到的兩個中國字而驚奇不已。

  「你的中文名字?你現在又不是中國人,哪來的中文名字。」詩君睨著他。

  漢斯對詩君老說「現在」感到納悶。「你剛剛明明說了我的中文名字,那是我外祖父幫我取的。」

  「我哪知道你什麼中文名字?我說的是……」詩君忽兒頓了頓,揚起眉睫「你難道是叫做……」

  「雲磊。」漢斯用北京話說自己的中文名字。

  「你會中文?」詩君萬般驚訝。「哪個雲?哪個磊?」

  「名利如浮雲的雲,光明磊落的磊。」

  「啊!」詩君支撐起自己,長髮滑落在胸前,圓滾滾的兩顆眼珠子睜得好大,像看到怪物似的盯著他看。

  「怎麼,瞧你吃驚的,你不是知道嗎?但——你是怎麼知道的?」漢斯不可思議地審視著她,唇邊扯了抹笑意。

  詩君愣住了……他以前一向是這麼笑的。

  她深刻地盯著他看,他的發、他的眼、他的鼻,他俊美無儔的五官組合,沒有一樣像前世,但這個笑容卻是一模一樣!

  令她撼動的是——他居然會中國話,有中文名字——而且還是叫作雲磊!

  怎麼會這樣!

  是造化在作弄人嗎?

  她不知道。

  這也許是個極大的驚奇,但她卻無法開心起來,反而感到悲傷,因為……這個雲磊,不是她的!

  「你聽錯了,我根本不知道。」詩君否認了,自始至終都不用中文和他交談。

  她纖柔的雙肩垂了下來,為自己的否認深深感到悲從中來。

  「是嗎?」漢斯蹙了蹙眉,她在說謊。

  這個不尋常的小女僕,她為什麼要否認?

  「在這裡等著,我去拿藥箱,你的傷口裂了,得再縫合。」漢斯很想去追根究底,但……來日方長。

  他稍作叮嚀後,便轉身離開她的房間。

  詩君望著他的背影,卻久久無法平撫自己的心緒。

  ☆ ☆ ☆ ☆ ☆ ☆ ☆ ☆ ☆ ☆ ☆ ☆ ☆ ☆

  十多天過去了,詩君的傷好得差不多,體力也恢復了。雖然漢斯交代過老總管要等她完全康復再開始工作,但她能動能走,沒理由再好吃懶做;而且既然回不了仙界當仙女,那就只好留在人間當「婢女」,也許她這輩子就得在悔恨及茫然中度過了。

  一早她梳洗過後換上了工作服,正式開始了女僕的工作。

  「早安。」她到廚房去領了自己的一份早餐,草草吃完後見安妮正提著「公爵的早餐」要往森林出發。

  「安妮,」詩君叫住她,追上來。「我來,這本是我的工作。」

  「可是……總管說要等你病好呢!」安妮好心地說。

  「我好了,真的。」詩君爽朗地對她笑。

  「可是練功房在山坡上,你爬上去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詩君保證。

  「那好吧,交給你嘍!」安妮遞給詩君那份早餐籃。

  「對了,你今天會留在那兒做清潔工作吧?」安妮問,像是怕她又會突然溜掉了。

  「會。」詩君肯定地點頭。

  「練功房裡的擺設全是昂貴的古董,你得小心點。」安妮特別囑咐。

  「哦。」詩君茫然的點頭,在她的想法裡練功房了不起是一個小房間,她不懂為何會有什麼古董。

  「還是我忙完後十點過去幫你?」安妮看得出詩君一臉不太明瞭的樣子。

  「那就麻煩你了,我頭一次去,有很多不懂的。」詩君很感謝安妮的熱心。

  和安妮約定好,詩君一路走上山坡。

  她發現森林裡空氣真好,天空中綠葉成蔭,地上碧草如茵,在接近練功房時,詩君依稀聽到陣陣拳風在林木間迴響。

  莫非是漢斯在……練武?

  他會武功?

  詩君以為會看到一個不起眼的小屋,但眼前卻是幢偌大的中國式古典建築,圍牆、木造大門,大門上黑檀木的門匾用中國楷書寫著「練功房」。

  題字的人是——雲磊!

  她怔怔地站在門口,怔怔地看著那塊莊重的門匾,不可思議到了極點,原來他的練功房是如此的……中國?

  怎麼會這樣?

  他不是位英國公爵嗎?

  詩君怔怔的推開大門,跨過門檻時,她有一種往時空中走去的錯覺。

  她還記得自己嫁進宋家那天,在媒婆的扶持下下了轎子,雲磊站在門口溫柔地執著她的手,牽引她進入宋家大門。

  她偷偷的拉起紅蓋頭,瞧見他俊秀臉上和氣的笑容。

  「愣在那裡做什麼?」一聲標準的英語,嚴正的語氣將她徹底拉回現實。

  詩君望向寬廣的中庭裡,漢斯上身打著赤膊,下身穿著十分傳統的中國功夫裝,正虎虎生風地打出令人激賞的漂亮招式。

  她看見他糾結的背肌上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矯健的魄一彈輕功了得地飛躍到半空中,落地後劈腿又急速立起……

  他有板有眼的武術,令她的心境大大的起伏。

  原來他的功夫和前生一樣厲害,若說他會飛簷走壁她也信了。

  愣愕之間,她整個人只能用震撼來形容。「對不起,送早餐來了,放哪兒?」

  「餐廳內,沒人教你嗎?」他仍打著拳,但說起話來卻出其平穩。

  「喔!」詩君愣愣地點頭,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麼,回過頭在他背後對他自大得要命的樣子做了個鬼臉,才走進大廳。

  她一路走一路瀏覽——屋裡的陳設不見一丁點洋化,而是完全中國的,古色古香的。

  安妮只說這裡的擺設全是古董,而沒有說原來是中國的古董。

  詩君進到內側的餐廳,把早報和食物擺上桌,雙份的火腿培根蛋,新鮮柳橙汁,如果不擺報紙,這些餐點換成中式的,人再穿上宋朝的服飾,那這裡就不折不扣是中國了。

  她擱下提籃,好奇的逛到別處,穿越迴廊進到一個房間,房裡有一方書案,案頭整齊的擺著文房四寶,大中小楷各式的毛筆整齊的掛在黑檀木的筆架上,她低下頭去用手指撫了撫毛筆,筆尖是柔軟的,這表示主人時常使用。

  書案上有一攤開的宣紙,詩君俯下頭去看,寫的是蘇東坡的「水調歌頭」。

  這字跡好熟悉,最後的幾個字更教人心蕩神搖。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雲磊

  他蒼勁有力的字跡竟和前生一模一樣!

  他不僅會說中國話,功夫了得,書法也寫得這樣淋漓盡致。

  他當真和以前一樣「文武雙全」。

  她輕觸上頭的字,感到墨香猶存。

  他怎能教她在完全絕望之後,又讓她發現了奇跡般的驚喜!

  詩君不知自己站在那裡看了多久,而看著看著喉頭灼熱了,淒涼的淚湧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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